建文二年正月,本该是合家团聚共庆新年的时节,北平的燕军和德州的南军却吹响了号角,磨亮兵甲,集结兵卒,整军出发。
德州城内,指挥滕聚站在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俯视麾下一万儿郎,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心酸,不甘,愤怒,最终都化为了一声长叹。
有志报国,荡平燕逆,却碰上李景隆这样的主帅,只能算自己倒霉。
此行九死一生,有命归来也未必能得个好下场。身死不足惜,若再被污蔑,背负一身骂名,成为他人晋身的踏脚石,才是真正的六月飞雪死不瞑目。
“指挥,时辰到了。”
跟随滕聚多年的一名千户按刀上前,面上不显,心中同样不忿。
李景隆真不是个东西!除了世袭的爵位和祖先留下的威名,根本没有统帅大军的能力!
派一万步卒进军大同,简直不知所谓!
燕王晋王,哪个是好惹的?就算两位藩王正在内讧,收拾一万人也不过是砍瓜切菜。
攻城?更不可能。
大同是边防重地,一万人攻城,怕是连城门都没摸到就得被弓箭射成筛子。无论私下里如何,晋王明面上还是朝廷的藩王,全副武装到他的地盘上去溜达,不是给对方借口和燕王一起造反?
就算只有一万人,那也是军队!
朝廷都派军队来了,不能坐家里等死吧?他可不是湘王那个书呆子!
郝千户万分不理解,李景隆到底是站在皇帝这边还是已经暗中投靠了燕王,如此白痴的命令,他到底是怎么下达的?
“全军出发!”
滕聚原本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反正都是一样的下场,何必扰乱军心?
孟清江和高福等人都在前进的队伍之中,一身南军的袢袄,手持长枪,配着腰刀,并不起眼。
李景隆给滕聚的一万人,主要是由北平退下来的败军拼凑而成。短时间内,能达到令行禁止,并形成一定的战斗力,足见滕聚用兵和指挥能力不一般。
只可惜,再好的人才在李景隆麾下也伸展不开手脚。
想要发挥本领?等下辈子吧。
抗议?谁管你。一句违反军令,立刻脑袋落地,到阎王殿说理去吧。
北风呼啸中,滕聚的队伍出发了。
雪花飘落,一万南军踏上了前往大同的不归路。是死是活,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中军大帐中,李景隆铺开纸,亲自磨墨,多日的愁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放松的笑容。
奏疏该怎么写,他已经有了腹稿。
今日队伍出发,明日,这份奏疏就可以送出了。
接下来,只等大同方向的“战况”传回。都死了,就是尽忠报国,朝廷必定下令封赏。若能活着回来,是英勇拼杀冲出重围还是怯战脱逃,只看滕聚是否识相了。
想到此处,李景隆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放下墨条,擦了擦手。如果不是顾忌军中情绪,这次领兵的不会是滕聚,该是瞿能。
北平之战后,瞿能一直对李景隆诸多不满。以瞿能的官位和军中资历,李景隆不能轻易处置他,只能暗地里咬牙。
忍的时间越长,恨意越深。李景隆发誓,一旦有了机会,必要让瞿能永世不得翻身。
一万南军进入晋王辖地,滕聚变得愈发谨慎。无论李景隆怎么想,他都要尽到一名将领的责任。
滕聚不想死,随着军队距离大同越来越近,这种念头愈发猛烈。他又一次想起了陈晖,只要有一线生路,没人会心甘情愿做炮灰。
风越来越冷,似要将一切冻结。
大雪封住了前方的道路,滕聚不得不下令队伍暂时停下,等到前锋探路回来之后再继续前进。
南军身上的袢袄根本抵挡不住刺骨的寒意,在德州时尚好,再向北,冰冷的天气会要了他们的命。
众人不知不觉的挤在了一起,这样至少能暖和一些。
远处突然传来凄厉的狼嚎声,孟清江和高福四人互相打着暗号,在队伍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不起眼的标记,或是在树上,或是几块露出雪地的石头。这是边军惯用的记号,之前用来对付鞑子,如今被用在了南军的身上。
前锋回来,队伍继续出发。
孟清江本想主动为队伍探路,高福拉住了他。
“不用出去,路已经走错了。”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低,纪纲跟在他们身后,哆嗦着紧了紧袢袄,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队伍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没人发现,一支燕军骑兵跟了上来。
北平城外,悠长的号角声中,燕王率领大军出发。他的目的地不是大同,而是蔚州。
朱高炽在城头上为大军送行。北平保卫战后,他在军中的声望有所提升,张玉朱能等将领,偶尔也会称赞世子几句,却多流于表面。相比之下,仍是朱高煦和朱高燧更得这些将领的看重。
大军行进间,战旗烈烈,燕王一身铠甲,朱高煦和朱高燧紧跟在他的身旁。
城头上的朱高炽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他的职责是守卫北平,只要守住北平,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他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