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雨季,榕州接连半月都是斜风细雨、乌云沉沉的。
方念离在绣坊里忙着教大家新的绣法,最近接了一笔新生意,够绣娘们忙上几个月的。
自从她开了绣坊,城里许多家境贫苦的妇人都来找她学刺绣,虽然常常忙得没日没夜,但得到的工钱足够绣娘们补贴家用,偶尔接到大的生意,能赚到的银子比家里男人都多。
正值午后,一名年轻的绣娘拿着绣品向方念离求教,方念离正教得认真,前头伙计匆匆跑过来传话,说是有人要见她,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来人是谁。
方念离没有多想,只当是来谈生意的人,便将手上绣活搁下,打理衣衫赶去前头接待。
前厅外,几个身材高大,手握长剑的男人立在外头,方念离暗暗思忖着来人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派头。
进了前厅,客座上坐了一个矮矮瘦瘦的男人,低头喝着茶,见方念离进来,立刻放下茶盏拱手行礼。
方念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瞧这人的模样打扮也不像做生意的人,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之感。
直到那人尖细的嗓音响起,“在下高淯,请问可是方念离方夫人?”
太监?!
方念离心头“咯噔”一下,埋在心底深处的秘密忽然就被人拨开。
是了,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怎么可能有他找寻不到的地方。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叠握的双手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她问:“是他派你来的?”
高淯抬眸看了她一眼,点头回道:“是,那位这些年一直在找寻夫人的下落,这次一得到您的消息,就立刻派小人过来接您回去。”
“回去?”方念离冷笑一声,“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城吗?”
高淯眉头紧锁,苦苦相劝,“夫人,那位心里一直是有您的,您应该知道。还请您看在当年的情分上,和奴才回去吧?”
方念离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有我又如何?辜负了就是辜负了,他有他的宏图霸业,我有我的坚持。十五年前我已经与他说的很清楚,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呆在那样的地方。你回去回他吧,让他不要再打听我的消息。我们之间,早在他当年做下决定之后就已经断了。”
说罢,她转身就要离开,高淯在身后叫住她,“夫人请慢!”
方念离脚步顿住,高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夫人,奴才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他这些年的不易,奴才都看在眼里。夫人,那位让奴才传话,说当年是他的不对,不该失了与您的约定,然而他如今根基已稳,希望夫人能回到身边,他一定会好好保护夫人的。”
方念离冷冷回头,“那我问你,宫中如今有多少嫔妃?又有多少秀女等着他临幸?”
“这……”高淯迟疑片刻,“夫人,你也知道自古帝王后宫佳丽三千,那些女人很多都是大臣之女,为了稳固朝权,这些都是迫不得已啊。”
方念离苦笑,“所以,他有他的迫不得已,我也有权利选择我的人生,我不见他,这很公平。你回去与他说吧,我们谁也不亏欠谁,让他放过我吧。”
高淯还想在说什么,便见厅外迎面走来一位鲜衣少年,身姿挺拔,眉目疏朗,生的与那位年轻时有□□分相似。
他惊喜起身,快步冲出前厅走到非明面前,“像,真是像极了。”他炯炯盯着非明,“太好了,太好了,那位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非明被眼前这个奇怪的人吓了一跳,一脸嫌恶地后退两步,“你要干嘛?”
方念离赶过来,“你怎么不到时辰就回来了?”说着将儿子护在身后,阻断高淯的目光。
非明却绕过她直奔厅里喝水,摆手道:“书院学骑射,那先生的技术还不如我呢。呆得无趣,就回来了。”
高淯见状也要跟进去,方念离拉住他,“你快走吧,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劝,快去回他吧。”
高淯看看里头,极为不甘心,“夫人,公子他知道这些事吗?你为何不问问他的意思?”
方念离急了,她不愿让非明知道这些。“这是我的儿子,和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你快走,不然休怪我赶人!”
高淯长叹一口气,“夫人,你这又是何必呢?”
“你们不会不懂的。”
高淯不无遗憾地望了望里头,“这些日子,奴才会住在城里的客栈,夫人若是改了心意,可以随时来找奴才。只是奴才还是想说一句不该说的,公子他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命格,难不成要让他在这小城中过一辈子吗?”
方念离回答:“比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样简单的活着有什么不好,为何就要逼我们活成你们想要的模样。”
高淯摇头,“这是您的选择,可您若不告诉公子实情,又怎会知公子的选择呢?奴才话已至此,还望夫人三思。”
说罢,他对着厅外几名侍卫勾手,“咱们走。”
方念离失魂落魄地回到厅里,非明看出她的古怪,问:“娘?那人是谁啊?”
“啊,”方念离如梦初醒,恍然道:“那是来谈生意的,没谈成。”
非明随手抄起一个果子吃起来,方念离生意上的事情他从来不过问。咬了几口,他道:“可是,他刚才说我像谁?”
“不知道,可能是认错了吧。”方念离语气淡淡,默了一会,她道:“一会儿你去叫你师父来咱们家吃饭。”
非明将果核丢进花盆里,拍拍手起身,“行,正好我准备去找师父练剑。”
*
傍晚,墨潇来家里吃饭,方念离借口说要他陪自己去看看锅里的汤,去了厨房说话。
墨潇一进院里就察觉到她脸色不对,而她更是破天荒地单独找了他说话,心知定是有事发生。
踏进厨房,墨潇问:“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方念离轻舀着锅里的汤,叹气道:“今日他的人来过了。”
墨潇眉头一蹙,很快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你躲了他十几年,被他找到是迟早的事。他……想你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