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唸唸唸些什麼啦!還不是快幫我捉幾隻肥雞!啊!別追我啦!李...旺!快來!死雞!別啄我!別!啊!]
雞窩裡就只聽到冬青那個叫得慘烈的聲音。
屋裏幾個女孩早已哭成淚人,她們都知道內宅女人爭鬥有多殘忍,心疼春桃一片痴心竟落得如此下場。
[嗚...早知道當日我打死都不讓主子去!]
[臭李揚!他才不配公子的真心情意!王八蛋!呸!]
[妳們别激動,莫要在公子面對提起前事,知道嗎?人能回來,咱們就該高高興興。]
[都要聽菱湘姐姐的,從前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以後我們就好生照顧著他。冬青他們我會去勸住。]
其實秋棠的話,只道出了事實的幾分。他們熬過來了,甘苦自知,實在不想菱湘幾人再為他們去難過傷心。
春桃躺在床上,睡了片刻又驚醒了過來。 都說分離聚合皆前定。若說無緣,偏生遇上他。 若道有緣,終是各散兩地。
這一切,一切,就好像一場三更夢......
[ 有夢,總比無夢好。最少我仍能在夢中找尋到你。 常說人有三生情緣,今生無緣,哥哥,桃兒盼著來世與你再續這緣。] 少年坐在床榻,紅了眼眶,微微勾起了唇角,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
桃花依舊,人面全非。這屋裡所有物件一如數年前,唯一不見的,只有男人溫暖的身影。
環望四周,角落那大衣櫃,塞滿衣裳。那銅鏡台上擱著成套的髮簪鐲子髮帶等小飾物,雖然那些脂粉髮油早已不能用,當年成親後,男人可花了整整好幾兩銀子買來給少年的。
李揚長得俊,做事又勤快,又是個會照顧人的。嫁給他的春桃平日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男人護在手心中,寵著疼著。當時村裡沒一個女人是不羨慕春桃。
往事最怕回想,傾瀉出來的回憶,凌遲著少年滿是瘡疤的心,一刀一刀剖開來。
春桃抱著膝,縮坐在床榻上,盯著燭火,眼神空洞,脫口輕喚了聲,[哥哥。]
不久,又提高了聲調,[哥哥,桃兒叫你。]
少年拭了拭淚,嗚咽著,再道:[哥哥!]
回應人的,只有一聲燈芯的爆裂。
[哥哥...回來,好嗎......]
冬雪蓋地,萬籟俱寂,屋裡只剩下了少年偶爾溢出的低泣,直到天明。
翌日,春桃一出房門就被塞滿屋院的木箱嚇了一驚。
少年抹了層脂粉,也蓋不住發白的臉容及憔悴的神色。他們幾人自然知道少年心裡難過,昨晚又哭了整宿。可比起安慰,春桃現今最需要,就是時間。
[ 公子,這些都是你從京城帶來的。早上車隊派人送過來,屋子快放不下了!] 見到少年出了房,站在院裡清點著物品菱湘便對人露出了一副無奈的表情。
春桃按了按額角,這一大車一大車的物品還有城裡的商舖,也確實夠他煩惱好幾十日了。
光是處理這些事情都花了近六、七天。已接近臘月,村裏各家都開始迎接新年。
屋裡現在多了人,菱湘他們自然把事情準備得妥貼,幾人又像以前在鹿園這樣伺候著少年。說是伺候還不如說是照顧,他們已把少年當成親人般疼著護著。
少年起了床,由秋棠幫他梳頭。呆呆望著窗外飄飄白雪, 想起以前寒冬李揚都愛摟著自己,窩在坑上待整天。
春桃不由得失落難過起來。 假若李揚沒去京城,那我們一定會......
在亂想些什麼呢?
少年打斷了自己的痴想,嗤笑出來。
[秋棠。]
[嗯?] 少年身後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看人。
[ 開春後,去買些葡萄苗種在院裏好嗎?]
秋棠繼續梳理少年一頭青絲,竟看見了一條新長出來不過半寸的白髮,無聲地把它埋在髮間,藏蓋著。春桃今年才不過十八、九歲的人兒......
[好。] 接著道:[春桃,李揚初七會升楊氏為正妻。]
[我知道。] 春桃托著頭,半合上眼,喃喃道:[秋棠,我累了,我真的...累了。]
少年的疲累清晰地映在他的臉上。
秋棠依然專注地替少年梳頭,沒有接話,一如以往,安靜地站在人身後,盡自己所能,護他,懂他......
王氏重病未能持家,念及兩子年幼,府中需要夫人主持。楊氏溫婉賢淑,知書識禮,故升為平妻。
當日並無宴客。楊氏冷眼看著佈置好的喜房。
這一屋的紅,刺痛了她的眼。 女人抬手摸上掛在床榻上的紅紗床幔。
[玲兒, 這大紅色真好看。]女人越扯越緊,用力一拉,便把整張床幔扯了下來。嚇得貼身婢女連忙上前放好。
[ 夫人!夫人你這是何必呢!]
女人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等著那件華麗的繁錦喜服,結果送到人面前竟是件粉色衣裙。
[紅色,只有正妻才能穿上。我這身粉紅,終究不是正色呀!]
[ 夫人,妳別這樣,爺是看重妳的!] 那婢女跪在地上,為她的主子受了委屈而痛哭。
[ 看重?今日是升平妻的日子,怎不見他過來看我一眼?]
楊氏面無表情的盯著那燃著的喜燭。燭火照紅了她的臉,燒痛了她的心。
窗外的天色由黑轉到亮,女人整整坐了一夜。
都說人心是養大的,以前從未敢想過要得到男人的心,如今竟跟王氏犯了同樣的錯。
李揚,本就是個無心之人。或是說,他的心,在很早很早前,自己還沒出現在男人生命時,已交付了出去。
楊氏閉目,眨下了盈在眼眶中的那點淚,吁了口氣。
[無心之人嗎?也好......]睜眼,雙目清澈。
想通了想透了,也就能安份了......
[ 爺!前面就是李家村了!]
男人聽了話,狠狠抽了一鞭,身下的駿馬飛快地奔跑起來。
十二月寒冬,風霜雪落。男人領著五十護衛,一路風塵撲撲,披星戴月。跑死了三匹馬,從京城出發只花了半個月,趕到了惠陽城。
來到屋前,男人下了馬,一路艱辛疲累依然無損男人的英俊臉容。
李揚抖落了披風上的積雪,懷中攥著一件大紅喜服,推門進了房。
春桃已經睡下,聽了聲響,驚醒過來。
[誰?] 少年攏了攏半褪的衣裳。
男人背著月光,春桃看不清來者何人。只認得這熟悉的輪廓。
少年的淚模糊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搖著頭。男人走上前,抬起少年的下巴,輕輕吻下,將那件喜服,披在少年身上。執起少年的手,放了兩個一式一樣的同心髮結。
[ 桃兒,今日宜嫁娶。]
李揚吻去少年斷了弦般的淚珠兒,輕顫著的大手撫摸著人的臉,道:[ 今日是我們的好日子,該高高興興的。別哭。]
[ 哥哥...總是欺負我......]少年哭得發抖。
[ 是的,都是我不好,別哭。]男人緊緊抱著了人。
此刻,春桃腦海中浮現著當日與李揚相遇的臘月寒冬......
[我叫李揚,不叫李狗蛋。]
[我叫春桃,大家都喊我桃兒。]
[以後,還能找你嗎?]
[行呀。]
儘教那霜風落雪打盡繁花,四月春來,夭夭桃花依然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