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濯(2 / 2)

從八月走了近三個月,終於到了京城門關,春桃二人全憑著意志力去撐過這些日子。

每日風餐露宿不說,中午頂著太陽曬得頭暈欲嘔。平日好幾天不能梳洗更衣,一件衣服穿在身上乾了又濕,渾身長滿疹子,腳底磨出了血泡。

春桃實在痛得很,只好咬著牙關,流著淚追趕上大伙兒。

[還好趕得上年關前回到京。兄弟們!過了門關再走三個時辰就到了!趕著天黑前回去!快!]領頭的指揮眾人排好隊,讓門關的士兵檢查通關文件。

[秋棠,到了嗎?真是到了嗎?]春桃原本纖瘦的身子經過些日子的折磨,更顯單薄,快要入關,心裡又酸又熱,豆大的眼淚斷了弦般滑下。

秋棠緊握了他的手,回道:[是!]

激動,不安,二人同是百味陳雜。

[洛公子。]

春桃聞聲,心跳慢了半拍,頭皮發麻,僵直了身子,慢慢地轉過身去。

見到一個中年男人身後跟著十多個士兵,微笑著道:[小人李祥,李府管事。鹿園那邊早前派人通知李濯少爺,洛公子應是到京城來。少爺怕公子不熟路,讓小人前來迎接。公子,請。]

春桃咬了咬唇,和秋棠兩人對望了一會,最後還是被人[請]上了馬車。

走了近半個時辰,馬車停在李府小門處。李祥讓人下車,領到府裡去。

秋棠卻被另外幾個僕人帶到别處。春桃見狀,死死地拽著人的衣袖。

[洛公子,别讓少爺久等了。這位公子小人會好好照顧的。洛公子,這邊請。]

秋棠點了點頭,示意春桃放心。

少年張了張口,無奈地放開了 ,跟著李祥來到大廳。時值仲冬,屋外飄著雪未子兒,春桃又是冷又是怕,牙關直發抖,全身止不住的顫悸,一股寒意繞在心底。

他拉緊了衣服,強自壓抑著恐懼,垂著頭,跟了進去。

[小人洛桃,見過李濯少爺。]

少年一踏進大廳,磕頭就拜了起來。

李濯本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聽到聲音,緩緩張開眼睛。

眼稍微垂,淡淡掃過跪地的人。

[洛公子客氣了,日後行福禮便成,畢竟小倌賤妓出身。]冷冽的目光射向少年,嘴角含笑,聲音溫和,卻教春桃打了個寒噤。

[洛桃向公子請安。]春桃蹲身半躬著,等李濯發話。

除了女子,小倌太監多行福身禮。小倌伺候男人,比女伶還不如,不管任何規禮,對小倌出身的人都帶上種種折辱。

李濯見人行了禮,沒接話,用眼神摒退了身邊的幾個奴僕。

屋內燃好了炭盆,熏了百合香,四周寂靜,暖香襲人。

少年卻就著這動作等了半個時辰,快撐不住時,便用力咬下舌尖。痛,總是能讓人醒著。

[起來吧。]聲音一如的溫和。

春桃這時才敢站直,垂首,神情恭敬。

李濯從小炕桌抄起茶盞,重重地向人摔去。

少年不閃不躲,滾熱的茶水潑了一身。

[是李家有待薄了你的地方嗎?非得來京城找麻煩?]

[我要見李揚!]字字清晰有力。

[憑什麼?]李濯瞬間回復了平日的謙謙公子的模樣,攏了攏狐裘,坐下來,淡然地執起書卷,閱讀。

春桃跪了下來,頭磕著地。

[我只想見見李揚,沒别的想法。他生病了,我未能照顧他。他現在失憶了,記不起我。我不是要求什麼,就是想見見他,看他過得好不好。李公子,讓我見見他,求你...求你...]

李濯聽著那人一下一下的叩頭,面上依然是波瀾不驚地翻看他的書卷。

春桃額上流著血,滴落在地磚上,仍不覺痛的磕頭。

[要不是因為你,李揚至於遭受這般罪?洛桃,這年來,他為了這爵位有多拼命你知道嗎?當你在鹿園過著舒心的日子時,他念著的是你,記著的是你,為了你?你也配?]

少年磕了數十個響頭後,人便軟倒在冷硬的地上,喘著氣,眼神散渙,喃道:[我這些日子心裡總是空空蕩蕩的,好像個木偶一樣,失了心,不踏實。李公子,你可曾有過心上人?你嚐過那相思苦麼?我每晚夢中是他,每日想著是他!李公子,我只剩這條賤命,求你讓我見他!到時後你想要了我的命,我也不悔!]

李濯手中的動作僵了僵,閉上眼,將要湧出的清眼壓了回去。

相思苦?冷哼一聲,失笑搖頭。他何嘗不想去見那人,只是,他連死都求不得......

[李揚身體無大礙,半年前娶了平南將軍之女王氏為妻,兩個月前迎娶了吏部侍郎之女楊氏為側室。王氏現已有孕五個月。朝堂上又得皇上賞識,自然甚好。]

這一切,皆如李濯所望,止不住展出了得意的笑容。他的犧牲,付出,終換來事事如他所意。

春桃聽後舒了一口氣,見李濯臉上是真實無虛的笑意,他知道,李揚是真的過得很好。

春桃支起身子,重新跪正,道:[我希望見李揚一面,只遠遠見上一面就好,其後,聽從公子安排。]

李濯冷笑了聲。

[見一面後又如何?然後讓你死也成?]

[我見了人,記住他現在的模樣,望來世能找到他,做奴為婢也好,報了他今生憐我愛我之情。]

提起李揚以前的溫柔及愛惜,少年蒼白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李濯沒回話,執著書卷,斂目思索,猶豫片刻,抬眼望著少年。

[李揚是真的記不得你了。而且,你身份尷尬,若然被有心人探查出來,是會連累他的。]

春桃微微一怔,隨即了然。

[小人這次隨隊伍去鹿園,得知墨醉樓的洛桃公子三個月前因急病去了,世上再無此人。]

李濯稍一思索,回道:[讓你去到國公府亦無用,我早已安派了幾個女人在李揚身邊照看著。]

春桃本就是個懂眼色的,飛快地看過了人。又垂頭低聲說道:[明棋要放,暗棋要擺。一旦有了孩子,那些女子就不好管了。]

又道:[我真心真意愛著李揚,一無其他心思。二無人脈背景,一條命就在李公子手上擱著。若然那天小人做出不妥的事,那公子來取就是了。]

春桃一字一語,慢慢說著,像是請求,其實更是引著人中他的意。

李濯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瞟了少年一眼,探入衣袖中,將一個杏黃色荷包擲在地上。

春桃杏目圓睜,這荷包......

[是白王妃親自交給我的。]

少年攥著荷包,眼睛驀然紅了。這些時日的分離,往事幕幕翻起,裡面是滿腔悲傷與酸澀。

[若然你敢有半分不安份的舉動,我定必要你比死更難受!]李濯拍了拍手,喚了李祥進來。

[帶他下去,讓他學學規矩,再送到李揚那邊。還有另外一個,也帶進去,别髒了我的眼。]說完,站了起身,背著手,頭也不回的退到屏風後,離開了大廳。

少年一直虛弱地用手勉強支身跪著,看到李濯走遠後,像失了所有力氣一樣,暈倒了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