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入户,闲庭信秋,正是挑灯夜游的大好之日。
夜晚初落的九重天,依旧人声鼎沸,仿若所有的空虚忧畏都飘逸在那绚烂的云层星火之中,与之前的每一日每一年确乎没有什么不同,就连某道急于穿梭在人群之中的娇小身影也似乎并不显得太过突兀,与一片那灯火迷离融为一处,摩肩接踵地,逆着大势游赏的人流继连往反方向挤去。
雩岑并非没有尝试走过一条条狭窄的巷道,一是她并不熟悉这九重天的构造,只懂记得大概方向前进,但难免总有弯弯绕绕的回旋,反至浪费时间,这二则便是…
九重天每个人群稀少的暗处,几乎便都有专职的城卫把守。
这是她未曾想到的。
雩岑挤着人潮川流而过,想着方才在暗巷之中堪称小有规模的驻点城卫,心下不禁有些迷惑,就算这九重天为上界核心之一,天帝的首脑都城,之前好似也并非有过这般的严格,就单从那以小见大的暗卫数量来看,这九重天大城大大小小隐藏在暗中的城卫恐怕便有数千人之众,如此规模倒不像是在所谓的维持治安,或许更像是——
在集结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
然这奇怪的念头只在她略有些出神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便随着突而绊倒的失重向前猛扑飞没了去。
“哎呦——”
“嘶!”
雩岑一个脚崴险些脸朝下扑倒在地,好在旁侧之人眼疾手快,硬生生拽着手腕反将她扯了回来,与此之时的小姑娘向后仰倒的力道一震,小脚不自觉后退两步,好巧不巧便捻动着生生踩在了对方的脚背上。
“你这人!嘶嘶嘶——挪脚挪脚!”
“哦…哦哦哦……”
小姑娘惊得一个愣神,才被对方痛呼声给唤了回来,慌慌张张地赶忙跳下对方的脚背,清风徐而,却闻一阵药香迎面扑来,有些混沌的思绪仿佛被这沉凛的香味洗涤透彻。
雩岑抬眼入目便见一道簌簌单薄之影在那光影斑驳之中疼到扭曲的俊脸,青灰色的药袍浸染透彻,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夹杂着浅淡的书香与浓郁的药香,气鼓鼓的俊脸未免添了几分童趣。
男子的长相在这俊男美女遍行的上界之中并不出挑,甚至是那种随意扔入人群中便找不见的普通程度,夜色之中的衣着看起来也并非什么高官神爵,个子也只是平均程度,小姑娘便只看了一眼,就倏然想起自己方才赶路的急事,敛眸匆匆行过一礼道歉之后,还未等那面前的男人反应过来,便就再度急急朝着那高大的城门方向逆行跑去。
“欸欸欸——你这丫头,怎得…”
男人半晌才反应过身的呼喊,显然淹没在那一片欢乐的喧嚣之中,然此刻的人群之中却左挤右扭地钻出来个瘦瘦小小挎提着一个大药箱的小身板,见着男子的身影便是眼睛一亮,赶忙掬了一把头顶的热汗,贴过身委屈道:
“师傅!方才那人群熙攘你也不看着我点,我可是第一次来九重天…这可比下界那萧山山坳大多了,万一走丢了我虽然不值钱,这箱药可…”
却见那青灰药袍之人却皱着眉远远朝着身后人群处长长远望,完全将小药童的话当作耳边风。
“师…师傅?”
那小药童弱弱试图引起男子的注意力,跳着脚顺着师傅的目光向后张望:“您在找什么人么?”
“…….”
“并未。”
男子回过神来,却轻出一气有些出神地确乎依旧思考着什么,自顾背着手继续向前行去,瞬间再度没入了人潮之中:
“白芨,我们走罢。”
“欸师傅!…师傅!你人呢!?等等我啊,师傅!!”
背着大药箱的瘦弱小身板抱提着怀中的木箱,再度满头是汗地左顾右盼寻找着那道深青身影,慌慌张张挤入了人潮之中。
…………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那愈来愈急的敲门声将那古旧的府门震得尘土飞扬,却在寂寂的夜里毫无半点回应,偏居之地,静得好似与月光虫鸣成为了一道斑驳的错影。
雩岑气喘吁吁地终是放弃收回手来,又退后几步再度反复确认了那正中悬挂的、刻着‘英招府’的牌匾,幽寂的庭院静悄悄地,甚至连半点人声都未曾听闻。
她曾在英招的府邸中住过一段时日,这处本就偏远幽静,再加上这小府本就不大,稍微些许动静便能弄得尽房皆知,如今她弄出如此动静却还未有人来探,恐怕无论是英招还是暮汜俱都不在府中。
可这夜色浓沉,二人不在府中,便又会去哪呢?……
然时不我待,雩岑气喘吁吁沉吟间略微圜转过思绪,便就马不停蹄地转身,向着七重天的另一个熟悉方向再度跑去。
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从那夜闭的清斋云府中走出,雩岑头一回感到了无措与迷茫。
她本以为之前她走后暮汜应当是搬回了分派的屋居暂住,今日大概也正好碰见英招出了门不在府中,可在她满头大汗一路不停地跑到清斋云府一探,那大概是新招来的守门老仙却说亲眼见着暮汜今日与英招一同下班回了府去,至于所去何处,也无人知晓。
问其白日间如何,便也只能知晓新月大抵顶着她的身份替她回了府去。
她本想借着暮汜了解更多,商讨后续之事,如今却完全是无从说起。
十二个时辰…
站在寥寥的月色之下,雩岑忽而回转想起新月昨日的话来——
互换灵息的叁个时辰是得以保证她顶着新月的面孔不被发现,而新月使用秘法得以顶替她身份的最多时长,只有…十二个时辰。
思及如此,新月伪装成她而得以回府,便说明她的伪装已然成功躲过了那个瑶光真神的守探,毕竟想来她的身份倒还是主角,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一个随身侍女的去向,恐怕当时便就被新月强行糊弄了过去才没有露馅。
如今说来,恐是今夜,她便要得出一个解决方案…
是走…还是留?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说,今夜,便是她逃离上界的大好机会。
在新月彻底曝露真实身份之前…没有人会知晓真正的雩岑去了哪里。
玄拓也好,以为她仍被困在府中的濯黎也好,还是…依旧以为她身在清微的零随。
一环一环的束缚相扣,几乎令得她滞留上界之事已然成为了一个无法逃脱的困局,可如今的她却因为一场久别相逢的欢爱与强留游离其外,只要她愿意,没有人会知晓雩岑终究去了何方,下界之大,人界之大,群山深海四处逍遥,又何俱于寥寥天兵的抓捕…?
可不知为何,她却知晓,若是她今日便就此离开…
新月恐怕再无生路。
……她无疑是在用别人的血来祭自己的自由。
在这上界统治者的权谋之中,恐怕最不值钱的也最好消耗的,便是这数不清的人命,昔日便闻下界有大族用数万奴仆去换一稀世灵宝,不过卑贱之身,视之若物,大多上位者对于侍婢少有半点感情与怜悯…
恐怕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这是太划算不过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