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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管家从衣袖里掏出油皮纸,揭开后味道复杂而浓烈,“这是小四在河边芦苇地里找到的……离芹姐那屋不远,正好在背面,据那天尚在的人说,芹姐前天回去的时候,穿得……正是这个衣料花色。”

“上面有鸟粪羽毛一类的,还有蛋黄湿泥的气味,当时应该是在掏野鸭子窝,然后碰见了日本人……这是衣袖,没有血,不敢肯定她有没有受伤。我们的人根据泥地上的脚印判断……昨天下了雪掩盖了不少痕迹……芹姐极有可能是为了摆脱日本人的侵犯,跑进了河水里……”

“然后呢。”秋梧桐摸索着厚厚的衣袖里的佛珠。

“那河水有大半人高,芹姐在水里挣扎,日本人也不追,就等在岸边看着……期间芹姐扳断了很多芦苇想要上岸,日本人就拿刺刀挡着,地上有许多长刀形状的洞口,很深……”

“棉衣吸水那重量……所以芹姐是在河里被活活折磨去的啊——”

秋梧桐猛地站起来,头脑发涨,玉扳指磕在桌上:“查,查出是哪个部队的,夜里…也烧了吧……”

“是,下游的人还在找,夜里就能够接回来了。”

正厅又有户人拖家带口的来换钱,祖上三代传下来的素三彩十八子攒盘,当家的和媳妇还在拉扯,说是再困难也不能卖掉传家宝。

管事的连忙奔过去,不然一大早的就有人砸场子:“呵,这年头这东西能当饭吃吗?哎哟各位,能留个念想就行了,换笔银子逃命去吧,谁知道之后你还有没有机会赎回来,不说别的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坐在大媳妇背篓里小姑娘睁着双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盯着里屋秋梧桐背后的云雀酸枝三屏风瞅,秋梧桐对她招招手,那系着朝天髻的姑娘就捂上肥嘟嘟的脸蛋咯咯直笑。

秋梧桐想的出神。

吃完早饭又练完一套五行拳,边盘头发边走楼梯回房,照看,不如说是盯着辛夷别做傻事的丫鬟鹤儿,迎过来替她将一支点螺钿绿玉珠簪子插进盘发里。

“表小姐吃了一笼小笼包,半根油条和半碗豆浆。可是……”

秋梧桐掀开珠帘,没在塌上看到辛夷的身影,转眼,她还是吊着腿坐在窗户上嗑开心果。

咔,咔,咔……咔得秋梧桐遍体生寒。

鹤儿忧心忡忡地交代:“表小姐嘴里一直没听过,吃完早饭就一直在吃零嘴,给她穿衣服穿鞋梳头发,都不肯离开窗台,我看她又不像要寻死觅活的就没拦着。”

忍不住翻个白眼,秋梧桐在心里默默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在小的们面前口无遮拦惯了,他们才不会说话。

鹤儿下楼换了鹊儿上来,一并来的还有几家分铺的管事,众人在新立的白鹤屏风前商量合计,都没把辛夷吃东西的声音当回事。先是一本正经的报告工作,汇报各店情况,在辛夷吃东西声音的插科打诨之下慢慢变了味道。

“那边的消息,年前日本人就会进来,只不过正在寻恰当的理由,国民党那边的林原森中尉说……”

辛夷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复又转身拿过鹊儿手里的话梅干。

“党里大半草包都不觉得一个营的日军有威胁,而正在商讨着诸如……经济共赢互惠互利的方针拟邀川岛主任参与新年酒会……”

“滚蛋!”秋梧桐站起来伸懒腰,扭扭脖子从抽屉里拿出飞镖,“狼狈为奸引狼入室而已!”

几个管事不约而同分散开,躲到她身后,“那,您看,我们要不要干涉?”

秋梧桐不说话,咬着腮帮子将手里的飞镖扔完,支支入靶三分。

“林原森怎么打算。”

“让我们静观其变,原地待命。”

“市长呢?孙建峰怎么说?”市领导班子隶属东北军阀原张学良集团,和林原森的国民党新军阀概不对付。

“他们计划在中央酒会上先下手为强。”这风格还真和蒋系南辕北辙。

“如今日本人在租界愈发猖狂,一旦城外的部队有理由大摇大摆的进来,那么接着,整个上海都会被侵占。”

“不还有法英美吗…”

“我为鱼肉!他们肯定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秋梧桐抬手制住他们的争论:“派人盯紧点城外日本人的动作,昨天的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反击也罢同归于尽也罢,我们别无退路。至于川岛……”秋梧桐扭头看着辛夷一瞬不动的背影,摇摇头,“配合好林中尉,必要时,可以让在沪的日政府里先杠起来。安插的旗子都拔起来!”

早会散去,秋梧桐卸下无坚不摧的勇猛样,神色恹恹地窝进塌里,抱着汤婆子昏昏欲睡,昨夜担心辛夷和芹姐实在没怎么睡好。

早年间,她父亲和辛夷父亲是同门师兄弟,她和辛夷父亲年纪相差九岁,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后来有了辛采芹,她和芹姐的关系却更为亲密。

辛父走得早,芹姐又是不喜欢叨扰麻烦的性子,她几次要接两母女来店里住,都被芹姐跪着拒绝了,那么傲然的大家闺秀,整日整夜的给人做工也愿意求他人照顾。

如今……她抬眼看去,满脸悲痛,辛夷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头看过去。

“我要报仇。”

断断续续下了半宿的雪终于停了下来,地上的温度不够,怎么也积不起半掌高厚实,雪水裹着尘土变成湿泥,没一会儿又沉进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