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便慢悠悠、乐呵呵地说:“正巧也快晌午了,你留下一起用饭吧。咱们两家是姻亲,所以汤爷爷我也没客套,备下的只是家宴,咱们爷俩简单吃点,说说话,啊。”
华人最喜欢在饭桌上解决问题,这个习惯詹姆士自然也明白,于是欣然点头:“那就叨扰了。”
桌面摆上来,是左右墙边两个半圆的桌子堆在一起的。紫檀的木料中间儿签着大理石,两边对在一起,就宛若两弯半月聚合成了一轮明月。
老爷子乐呵呵地说:“瞧,这就是团圆。”
詹姆士心下也是暗暗叹服,华人的讲究就是这样奇妙,仿佛什么事都能讲出深邃的暗喻来。
既然是家宴,两人便也都没端着架子,斟酒布菜都是轻松随意。
老爷子捏着酒盅望着詹姆士:“这么看来,你跟皇甫倒是不甚相像。”
詹姆士倒是扬了扬眉:“倒是头一回听汤爷爷这么说。从前外人见了我们兄弟和皇甫,都说我们虽然异母,可是相貌却是七八分相像的。”
老爷子却是摇头:“不像。尤其眼睛不像。”
詹姆士忍不住扬头去找镜子。
几乎一模一样的蓝眼睛,他自己都觉得很像啊。
老爷子笑着拍拍他的手臂:“是气质不像。他是一半的华人,你则几乎是完全的m国人,来自完全不同的文化背景,造就的气质是截然不同的。”
“他的外祖也是饱学鸿儒之士,所以他的气质更倾向于华人一些。优雅、内敛。而你的气质则更是西方一点,炽烈、直白。”
詹姆士微笑:“汤爷爷看人可真准。我跟他本来就是不同的,说我们像的都是有眼无珠。”
老爷子也只是笑笑,“他们也没说错,从器质来说,你们有生理基因的基础,会相像;可是你们的气质却不一样。孩子,我们中文里‘器质’和‘气质’听起来是同音的,可其实是两回事。”
詹姆士点头微笑:“有机会,其实是想学学中国的文化。”
老爷子倒是扬眉,“哦?本来以为你会因为皇甫母子,而对华人和文化有所抗拒。”
詹姆士心下悄然叹息。
汤老爷子不愧是曾经的首席大法官,这双眼睛当真是独。他本来真的讨厌华人,可是现在——终究还是对华人和东方文化开始好奇。
这样想来,他的心下就更是怅惘。哥哥乔治是外貌整得跟皇甫华章跟一个人似的,而他自己则是在思想上开始向皇甫华章的那个调调儿越发靠近了。
是不是正应了那句话:也许你最恨谁,你却反倒会慢慢成了谁?
他尽量放松地微笑:“在您老面前,晚辈也不打诳语:我是恨他们母子,可是我不会以偏概全。再说汤家也是华人,那位嫁进我们佛德家的老奶奶也是华人,我自己血液里还有华人的因子。”
汤老爷子点头:“你这孩子这样想就对了。”
两个人兜着圈子说话,可是话题却也还是围绕着皇甫华章的,两个人其实心下都明白,今天的见面,其实主题还是关于皇甫华章的。
詹姆士便道:“晚辈听说新年的时候,皇甫登门来参加您主持的大趴,却送来了不合适的礼物。”
老爷子慢慢悠悠地笑:“也不算不当。那白马是我汤家老祖坐骑的后代,这也是一份心意。”
詹姆士挑挑眉:“可是他的性子,如何能瞒过您老人家的法眼。他送那白马是想做什么,您老自然最明白。”
老爷子呵呵地笑,不置可否。
詹姆士趁势道:“您老放心,他的意见不代表我们佛德家族和佛德集团。晚辈和整个佛德家族是一定都会继续支持汤三叔的。”
老爷子抬起眼来:“孩子,你们佛德家是个大家族,我们汤家也是个大家庭。你瞧我们一家三代都住在这一片宅子里,所以怎么可能没有舌头碰着牙的时候呢?不怕你笑话,你也可能早就听说了燕声和燕翦这两姐妹都喜欢小声的事,所以你瞧啊,我们汤家也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一团和气。”
“对于我这个老头子来说,该怎么让整个家族保持团结,其实比当法官还难。我老头子对自己的孩子们就一个要求:不怕有矛盾,但是得开诚布公。如果时机还没到,可以等着,等时机到了再说;可是不准永远藏在心里头,不准让这矛盾永远解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