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2 / 2)

雀登枝 胡马川穹 4641 字 25天前

裴青不言不语,眼似冰雪一般静静与他对视。

方知节大骇,结结巴巴地道:“我虽然好玩贪懒,也不至于做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情。再说,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吗?我要是有那个机心,当日在京城就不会让人家像打发乞丐一样把我扫地出门了……”

裴青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缓缓露出一抹微笑道:“我知道不是你,你娘还没给你生这么大的胆子!”

方知节看着他嘴角浮出熟悉的笑意,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抹了额上的冷汗道:“你这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真真是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拿到我什么把柄了呢?”

裴青皱了一下眉头,也不管瓦墙上斑驳的灰垢,一把将方知节抵靠在墙角道:“你也知道自己有些事做得不干净,为了几个小钱还在别处留有把柄,真是嫌命长!还有这件事现在看起来可大可小,一说出来就是非同小可。咱们一同去十八个人,回来就剩了十四个,都是军中一等一得用的人。此事只有你我知道,千万不能出去胡乱声张!”

方知节喉咙被压得生疼,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裴青想了一下再次叮嘱道:“那个什么甜水井巷子的曾姑娘还是趁早断了吧,那就是个销金窟,不把你榨干是不会罢休的。不说远处就说这青州城外,有多少清白人家的好姑娘等着你挑。你要真正经成亲了,我那里还有些银两,可以先挪给你用……”

方知节心里实在舍不得曾淮秀,但是也知道好歹,只得先含混应下来。又小心赔笑道:“我身上还有银子,现下不消你操心。你好好干,有什么地方需要差遣到哥哥的,尽管吱声。哥哥别的没有,对你却是一等一的赤胆忠心。”

这时候天已然大亮,看着这位老兄弟一脸的痞赖模样,裴青没好气地道:“接下来军中大概要大肆整顿,你也要规矩一些,再莫让人拿了错处。指挥使平日里好说话,若是此刻紧要关头犯了事,只怕谁也救不了你!”

远处正好有人在唤,裴青看着这人像兔子一样飞快地窜远,不禁又有些好笑。希望今日的敲打能让方知节稍稍警醒一些,不要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迎着寒冬里温柔的晴日,他心里安然地想到,不知道珍哥此时回到家里后在做什么?宋婶婶看到后有没有拿话唠叨她?

75.第七十五章 姑母

高柳, 傅家老宅。

屋子角落的暖炉里晃动着暗红色的火苗,傅百善忽觉自己的耳根子有些发痒, 听说这是有人在远处念叨自己。她的左手被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紧紧攥着。那妇人身形有些富态,穿了一身枣红妆花锦的提花褙子, 头上插戴着两支分量颇重的嵌红宝菊花形金钗,脸上的笑褶子也像菊花一样舒展开来。

这是傅百善的亲姑母, 傅家老孺人的长女, 远嫁在天津塘沽的傅满枝。

傅姑母将目光从侄女身上转过来, 心满意足地笑道:“没想到我离家二十年,两个兄弟的儿女都这般大了。看咱们珍哥长得真是俊俏,我在天津这么多年, 就没有看到比珍哥还长得好的孩子!”

此时坐在下手的傅家大太太吕氏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爱与人攀比,而是轱辘转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道:“依我看,还是大姑奶奶家的两个孩子长得格外好, 进来给咱们老太太请安时,我还以为是观音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下凡来了呢!”

这话虽说得过于直白,却更合乎傅满枝的心意,脸上笑容也更亲切了, 嘴里却客气地谦虚道:“孩子们还算得上是听话, 眼下我只求给他们各自求上一门好亲事,我就算对得起老夏家的列祖列宗了!”

傅满枝在家里排行老大,出嫁时家里的情形还算富裕, 丈夫家里也是天津卫有头有脸的人家, 后来随着丈夫考上进士入了仕途做了官, 娘家却渐渐败落了。为免婆家人说闲话,说她有个打秋风的娘家,好强的傅满枝就主动疏远了家里,也慢慢地忘了青州老家的亲娘和下头两个刚刚成年的弟弟。

但是俗语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当年傅满枝的夫家何等的得意,家境富裕奴仆满屋,上至公公婆婆、下至大小姑子,走路时衣袖都带着风。但是随着丈夫的一朝革职,一切都成了泡影。一大家子要吃要喝,这么多年好容易存下来的体己银子全都贴补得干干净净。

正在艰难度日的时候,有天津青州两地往来的商人认识她家的厨娘,就好事地摆谈傅老娘受了朝廷的旌表,两位舅老爷都当了官,家里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精明的婆婆听了这话,立刻打发她收拾行李带上两个孩子回娘家省亲。为了这趟出行,还专门拿了二百两银子给他们娘仨置办了新的衣裳首饰。

在进青州城门的时候,一贯心性要强的傅满枝生怕娘家弟媳脸色难看,说自己昔日嫌贫爱富低看了自己,还专门换了最好的衣服,戴了最贵重的首饰。好歹自己也当过几天六品官夫人,这份体面一定要有。

一进家门时,趁着傅老娘心情激动抱着她又骂又哭的时候,她打量了几眼两个弟媳的穿着打扮。都是清清淡淡的,头上身上也没有什么过于扎眼的东西,心里那块大石就落了地。想来两个兄弟虽然是官身,但是光景还是一般,那位行脚商人说傅家的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淌,明显是夸大其词。

第二天,几个侄子侄女都厮见过后,她也摆好了和煦长辈的架子,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相应的礼物,虽不是很贵重,但是也算拿得出手的。直到今日见到出门做客才返家的二房长女傅百善之后,她对于这趟青州之行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临出门时婆婆嘱咐过,如果傅家有女孩儿入得了眼,就允许她膝下的坤哥儿把人娶进门来。先时她细看过大房的闺女傅兰香,人品相貌都算得上不错,可是跟二房傅百善的端庄大气一比,就立见高下了。

正在这时,就听见门口传来几声笑语,两个年纪相当的女孩手挽手地走了进来,正是大房的傅兰香和自家女儿夏婵。

傅满枝见状连忙笑着招呼道:“怎么出门买个东西要一去大半天?婵姐儿,快过来见见你二舅舅家的表姐!论起来这几个女孩儿都是同一年生的,只是差着月份,这可真是缘分呢!”

夏婵抬眼望去,就见大迎窗前正站起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此刻正笑盈盈地望过来,眉眼疏朗大气,一笑就露出脸颊上两个小小的酒窝,竟是一个生得极好的女子。

她穿了一件黛蓝竖领的对襟窄袖长衣,乍一看只觉普通,可细一看那布料颜色妍丽均匀,却是甚为贵重少见的织金锦。那衣裳的下摆和袖口尤其别致,竟是用三道绿色和三道蓝色的素锦间隔镶嵌而成。

在父亲没有被革职之前,夏婵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也是见过些好东西的,当下心里就不怎么舒服,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料子过于粗陋了。于是淡淡地躬身算是行了一礼,傅百善也浅笑着还了一礼,随后站在亲娘的身边静默无言。

傅百善此时在想,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讲究个眼缘,即便没有什么亲缘关系也能处得跟姐妹一般,就像自己跟魏琪,恨不得早相识几年才好。相反,即便有血缘的牵袢还是不能亲密无间。哎!一切随缘就好!

晚上,在暂居的小院里,坐在榆木梳背椅上的傅满枝一边磕着瓜子,一边不免嗔怪女儿对于二房的姑娘太不上心了。

夏婵反驳道:“二舅舅倒是热情,可是你看二舅母一直对咱们冷淡得狠。还有那珍哥,一件衣服穿就穿吧,做什么还要用上好素锦镶嵌那么多层边,是不是显摆她家里有银子使不完啊?兰香表姐也说了,这位回老宅子这一个多月来,身上就没有穿过重样的衣裳!”

傅满枝自是不知道还有这层缘故在里面,翘了尾指好笑道:“今日珍哥的衣裳我看着样子怪好看的,就多嘴问了一句,你二舅母说是因为珍哥这两个月长得太快,带来的衣裳穿不了,她屋子里的丫头就想法子用往日裁剪下来的碎布重新镶嵌起来,哪里是你所说的奢靡浪费!”

夏婵闻言依旧揪着嘴不乐意道:“反正兰香表姐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要是选嫂子,我宁愿兰香表姐当我的嫂子!”

傅满枝连忙捂了她的嘴道:”祖宗,这件事哪里能拿出来乱说,我也只是在你外祖母面前浅浅地提了几句,你那两个舅母就脸不是脸嘴不是嘴了。要是知道你还敢挑三拣四,你娘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你两个舅舅!”

听到这话夏婵更是愤愤然,“这是眼看着我爹如今被革职了,就摆脸子给咱们看呢!我还以为兰香表姐是个好的,原来也是糊弄我好玩的,亏我还把她当知心人。要是朝廷里有大人能为爹爹说几句好话,还了爹爹的清白,他是不是就可以官复原职了,舅母们就不会对咱们这般无礼了!”

傅满枝有些头痛地扶了扶额头,要是事情能像女儿说得这般容易就好了。

丈夫素来胆小怕事,在淮阳县主簿的任上时也是别人做什么他做什么,从来不喜欢出风头。却没想到前年年终考评之时,正逢黄河夺淮。滔天的洪水淹死了数百人,河道银子挪作他用一案就被有心人报了上去。

事儿一出,淮阳知县就知道捅了大篓子,为撇开杀头的责任就胡乱攀咬余人。上头派了钦差查下来,除了知县外丈夫名下贪墨的银子最多。本来应该立即下大狱的,全靠了家里卖田卖地上下打点,最后才以革职论处。

这已是板上钉钉的案子,任是谁也是翻不了的。但是在儿女的眼中,父亲往往是完美的,是清廉无暇的,即便是贪墨也是迫不得已旁人诬陷的。

望着敏感易怒的女儿,傅满枝牵了她的小手缓道:“咱家的境况大不如前了,可以说是江河日下,一家老少全靠剩下的两个庄子上的出息过活。你的祖父祖母一年比一年的岁数大,再有心庇佑我们这一房也是有限的,所以我只想给你哥哥娶个得力的媳妇进门来,好帮衬我一把。”

摸着女儿乌黑的头发,傅满枝满脸慈爱,“但是你要明白,你两个舅舅如今大小都是官身,表姐们自然尊贵,舅母们看不起咱家也是情理之中。可越是这样越要争气,等你哥哥考中进士,咱家的好日子就来了。现在我就腆着脸求你外祖母,求你舅舅,让他们看在我的情分上许一个女孩儿到咱家来!”

夏婵的气来得快消散得也快,悻悻然地说道:“那也是兰香表姐好些,她多温柔多体贴啊,说话轻言细语的。珍哥表姐站在那里个子那么高,大概有哥哥高了吧?虽说她也是笑着说话,可是我总有些不喜欢她——我就是在她面前感觉不自在!”

傅满枝见女儿不再乱发执拗脾气,终于松了一口气,抚着头上的金簪志得意满地笑道:“那是你还小,我听说你大舅母说,珍哥从小身边就有个教习姑姑,是从前在宫里头服侍过贵人的,珍哥周身的气度和做派能和旁人一般吗?就冲这点,我也要拼尽全力为你哥哥求娶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