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 怎么说话的!”苏文修不得已斥了他一声, 又软了声气,“各位, 不是我们不顾忌同窗之谊, 只是陈兄……素来不爱与我们提及家中之事……”
有性急的人挥手道:“那就问山长, 总会知道的。”
“不, 不许告诉山长……我不回去!”正当众人七嘴八舌争执之时,陈宇却已经醒了过来, 说话虽气息不足, 语气却是不容置疑。“我没病,过些日子便是秋闱, 我不回去!”
郭昊却比谁都激动,“你不回去?谁知道这个病究竟会不会传染,我和阿修还有元兄弟跟你住一屋,要是也病倒了, 你保证治好吗?”
“你要是这般容不下我, 随意找个地方,可遮风避雨便是,柴房亦可, 绝不连累你们,也不妨碍苏大才子读书!”陈宇梗着脖子道。
苏文修大急,“陈兄说的哪里话,苏某何曾说什么?表哥一向说话太直不讨人喜欢,陈兄也是知道的……”
但郭昊的话却仿佛是个提醒,立刻有人高声道:“郭昊说的对,谁知道这病会不会过人的?还是早些把陈宇送回去,不会过人就算了,权当养病。若真是会过人的……难道要让整个书院陪葬?”
“对!抓住陈宇,把他送下山去。”有人高声响应,袖子一卷就往上冲,全然不复素日的斯文。
陈宇虽然还体虚,但也绝对不想落到这群人手上任其拿捏,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推开率先扑上去的几个人,夺门而逃。
元阙原本一直在边上站着,没有说话的机会。但此时变故陡生,元阙连忙高声喝道:“都住口!先拦住陈兄,他还病着,别再受伤了!”
此言一出,众人如梦初醒,连忙涌出书斋,去抓陈宇。
而这间书斋闹将起来动静不小,早就影响到旁边的书斋,里头的人纷纷出来看热闹,听说陈宇跑了,竟还有不少人加入了追逐的队伍。
元阙一见这个阵势,暗道不好,当下便拨开前头的人,冲到了最前头,朗声道:“陈兄,我们没有恶意,你先别跑了好吗?”
看不出来陈宇虽然还有些体虚,但跑起来还是很快的,也还有力气冷嘲热讽:“没有恶意?方才那些话都没恶意,那还想如何?非得把陈某人刺死在当场才好安心?”
“陈兄你莫要多心,咱们书院考前抱恙的并非只有你一人,大家也没有一定要病患如何,你……哎呀!”原本落在后面的苏文修不顾斯文扫地,高声解释着。但话没说完,却忽地发出一声惊叫。
与陈宇不同,苏文修在桐乡书院的人缘不错,听他这样一喊,许多人都不由得脚下一慢,回头看他如何了。
只是这一看,众人又有些啼笑皆非。
原是那终日在书斋徘徊着收取废旧诗文的花婆婆不知从何处蹦出来,懒腰抱着苏文修不撒手,口中含混不清地嚷着什么。苏文修既不好直接推她,又不好掰她胳膊,只能僵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还险些让花婆婆的脂粉糊了一身。
“花、花婆婆,您先放手可好?”苏文修期期艾艾地道。
“啊,啊啊!”花婆婆摇头如拨浪鼓。
这样一耽搁,陈宇又跑出很远,连分神回头来看的元阙都有些跟不上。
“表兄,元兄,快救我!”苏文修狼狈不堪。
郭昊自是觉得苏文修更为要紧,当即回转来救。
元阙想了想,仍旧追陈宇去了,只是喊了一声“郭兄,交给你了”。
经历这一番混乱,掺和进来的人更多,却还有人被扰了温习,十分不悦,从书斋探出头来谩骂。
于是陈宇竟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后山,直到跑到湖岸,实在无路可逃,才不得不停下。
“陈宇,你快些下山回家去,不要连累了整个书院!”后头的人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
“你站住,不要过来,否则我就从这儿跳下去!”陈宇却是吼的元阙,然后才抬起头来对着后头诸人轻蔑一笑,“连累整个书院吗?从前有人病倒的时候怎么没听你们说这话?陈宇何德何能,竟被这么多同窗一起扣上了这么大顶帽子!若是嫌我陈某人碍事,大可自己好生温书啊,眼红何用?苏文修比陈某人书读得更好,怎么不见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他?”
这是什么意思?元阙有些纳闷,不敢轻举妄动。
被陈宇一股脑骂进去的人当即就有听不下去的,高声道:“你胡吣什么?怎的还把苏文修一道骂进来了?我看是你嫉妒他吧!”
“我为何要嫉妒他?自从苏文修进了桐山书院,一共考了大小四十八次文试,有二十六次是我第一他第二,我有什么好嫉妒的!”陈宇轻笑。
记得这么清楚,说明他对苏文修并非口头上那般不屑一顾,反倒是有些如临大敌的意味,元阙暗想。
陈宇却不在乎区区一个元阙怎么想,而是道:“苏文修家世不错,叔父又是兰台要员,你们也不敢对他有什么不满,便瞧不上家境平寒的我罢了。可你们也不想想,区区桐山书院,又没有什么名气,便是苏文修都远不能与来自四境的才子相较。科举考试又不是只有这一个书院的人参考,你们挤走我有什么用?”
“你胡说八道什么!”有人气急败坏地吼着,冲上去就要抓陈宇。
元阙也顾不上别人,只是道:“陈兄你冷静一点,有话好好说。据说患了这个病,还是能治好的。但是你掉下去……”
“新来的,你怎么还帮着他?没听他刚刚怎的骂人的?”有人十分不满。
元阙没有理会那个人,只是认真对陈宇道:“陈兄,大家都是读书人,明理的要比不分是非的多,或许会有那么一些想不明白的人犯傻,但你信我,还是有许多人不会如此的。你先过来好不好?”一面说着,一面还伸出手向他走去。
陈宇向后退开一大步,喝道:“你站住!别过来!”
“好,我不过来。只是陈兄你千万别激动,不值当。”元阙果然停下步子,却仍旧伸着手。
“姓陈的你快些滚回来,没谁想要你的命,别让大家一起吃了挂落!”这时,也不知是谁又吼了一嗓子。
一向猥琐又有些怂的元阙竟忽地怒道:“住口!陈兄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也是被你逼出来的!”
这一声呵斥十分有气势,竟吓得一众人不由自主地噤声。
元阙不在乎旁人如何,只是对陈宇道:“陈兄,现在你放心过来吧。”
陈宇站在原地思索半晌,到底还是向前迈出一步,也向元阙伸出了手。
但变故就在此刻忽然发生。
到底是刚刚昏迷过的,能一气跑这么远本就是凭着心中一股激愤,现在这一口气泄掉,陈宇忽然就双腿一软,整个人往后仰去,就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直直栽进湖中。
“呀!那个新来的,都是你!谁叫你跟他说这些?”立刻有人指着元阙喊了起来。
“快救人啊!”更多的人还是比较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