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本就年幼, 如今卧病在床,那些想要迁都的公卿,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千里行船跋涉, 岂是玩笑?若是天子命丧迁都途中,谁又能担得起责任?
不过不提迁都, 却也有旁的事情需要筹备。当初先帝病故太过突然, 未设遗诏,闹得寿春大乱, 死了不少朝臣。现在小皇帝又生起了病, 总要先立皇嗣, 以备不测。
未满十岁的娃娃,定然是生不出皇子的。那么宗亲呢?直到此刻,众臣才发现武帝一脉,早已凋零的不成模样。匈奴杀过一波,王弥杀过一波, 石勒又放手把兖州、豫州犁了一遍。最后那几个血裔, 也因四个行台并立,被屠了个干净。莫说孙辈, 就是连曾孙都不易找了。
那么武帝的兄弟呢?是否有子嗣可以继承皇位?虽然因北地沦亡, 这几脉也死了不少,但是想找总还是能找到的。
然而真正提及此事的, 朝中没有一个。能在朝堂立足的, 哪个不是百里挑一的人精?如今执掌大权的, 乃是琅琊王司马睿。只要他不开口, 谁敢上前找不痛快?那么琅琊王会开口吗?不问自知。
在这诡谲的沉默中,琅琊王府中僚属开始了动作。
“并州还未表态吗?”司马睿语气不善。眼看大位就在眼前,他也忍不住烦躁起来。
王导如今多方勾连,莫说江东大族,就是远在辽东的平州刺史崔毖,也密信表示支持司马睿继位。然而平州事小,并州事大。上党郡公梁丰的态度,远比一干人等都要重要。可是此刻,对方却耍起了花槍,一直未曾给出明信。哪怕司马睿许以幽州,并暗示可封他为王,依旧未曾得到想要的答案。
“梁公口称尊正朔,恐非善意。”王导沉声道。
正朔?司马睿这个武帝从子,宣帝曾孙,算得上正朔吗?
“这贼子,果真居心叵测!”司马睿简直按捺不住心中怒火。当年并州遵奉扬州行台,他还给梁丰加官进爵。原来当时的举动不过是暗藏祸心!若是梁丰不支持他称帝,整个北地,恐怕都要与他反目。这可是要命的事情!
“大王根基在扬州,根本无需在意北地。”王导劝道,“当务之急,还是先登帝位,随后徐徐整治豫兖,再图司并。况且还有幽州段氏,平州崔毖,若是加上慕容、宇文、拓跋这些鲜卑胡种,未必不能搅乱北地。”
黄河以北,有太多的胡虏。匈奴、羌氐、羯胡、乌桓、鲜卑,哪个不是凶狠贪婪,如狼似虎?只要朝廷给他们好处,不怕这些人不起贪念。想要坚守北地,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同样,司州的祖逖,冀州的孙礼也是二千石大族出身,未尝不能用高官厚禄诱其投效。但是挑拨的前提是,司马睿必须称帝!唯有以大晋皇帝的名号,才能煽动豪强诸侯,互相攻伐。
司马睿又哪会不懂。深深吸了口气,他把那些忧烦压在了胸中:“卿所言甚是。还是称晋王要紧。”
当年司马炎禅位前,也是称的晋王。可以说这个名号,跟皇储等同。等他称了晋王,还有谁能阻他登基?!余下的,不过是些旁枝末节。
果不其然。在僵持了大半个月后,朝中重臣连番奏请,司马睿顺顺当当的升任丞相,换了封号。
※
屋中炭盆烧的正旺,倚在榻上,梁峰把玩着手中卷曲褐发,并没有起身的意思。腊月已经过了大半,扬州也传来司马睿称晋王的消息。明岁,怕是不同以往。
良久,他突然开口道:“天子看来是熬不住了。”
既然改称晋王,司马睿篡位就只剩时间问题。那个被推上尊位的孩子,也不可能善终。
不过如今,他心中并未生出太多触动。权势就是如此,站不住脚,唯有被生吞活剥。而他,梁荣,以及后世不知多少子孙,可能也会站到同样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