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峰的车队简素, 然而归来的仪式,称得上隆重。非但刺史府,将军府诸官吏在孙礼和张宾的引领下出城向迎,晋阳城中也是欢歌满载, 夹道相迎。
之前可是数万鲜卑精骑深入并州啊!想想邺城长安的惨状,再看晋阳,哪能不让人由衷钦佩使君手段?比起司马腾、裴盾这样的庸碌之辈, 还有这样的主官, 方能在乱世中保他们平安!
百姓所想简单质朴,世家的念头可就复杂了。莫说是其他高门,就连太原王氏都有人出迎。幽并之战,算是彻底展露出梁峰的实力和手腕。且不说这让人瞠目的战果,只是对付那些墙头草的狠辣, 就让人不寒而栗。
跟王浚交往甚密,暗通款曲的,又何止那三家被诛灭的小士族。现在可好了, 连千里之外,雄踞幽州的王浚都能杀个满门干净,还有谁敢捋那虎须?
太原王氏面对的境况更尴尬些。不过王浚早年就阖家搬到了幽州, 跟王氏本宗联系并不密切。反倒是王汶跟梁使君的关系颇为亲密, 一度还差点联姻。有这么层关系, 那些王氏疏宗便厚着脸皮靠了过来, 跟其他高门一样选定了立场。
如此一来, 倒是让晋阳上下, 前所唯有的心齐。
数不清有多少人想要巴结梁峰。但是回到了刺史府,他第一个请见的,却是位新人。
“中山一役,多亏祖长史从旁周旋,才能轻易拿下。得此贤良,实乃我之幸也。”面对前来投效的祖逖,梁峰做足了礼数。
这位未来的击楫名将,现年四旬有余,不过身姿仍旧挺拔,还有一种迥异于士族的飒飒英气,让他显得颇为可亲。只是一照面,梁峰就暗自点头,能够名垂青史的人物,果真自有其魅力。
“明公谬赞。比起奕将军诈破敌营,千里杀贼的魄力,下官这些手段,何足道哉?”梁峰在打量祖逖,祖逖何尝不是在端详这位骤然崛起的并州新贵?
只看容貌,这位梁刺史可比他见过的大多数士族子弟,更具名士风度。就连那身为“金谷二十四友”,年少成名的故友刘琨,都要逊其三分。可是如此高逸品貌,那人神色中也不见分毫倨傲,相反姿态从容,温文有礼,只是一见就让人如沐春风。而点漆也似的黑眸,更是神光内敛,显出了有异容色的清醒明锐。
这般人物,难怪会引无数俊杰来投。
“平乱除贼虽然重要,但是若无治平理政之能,不过是过境匪患,徒惹灾祸。如今冀州未定,匈奴患侧,祖君来投,实乃苦旱甘霖。还请上座,与我等共商州事。”梁峰微笑再请。
上位者称君称字,都是看重之意。梁峰着实把尊重和信任摆在了明面,让祖逖这个官途不太随顺之人,深感触动。当年司马诸郡王,哪怕是司马乂这样的良主,也未曾如此待他。从未谋面,更无深交,就对他的能力深信不疑,还用这样的宾礼相待。怎能不让人生出些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使君的感慨?
祖逖也不推脱,欣然落座。
见主要幕僚都到齐了,梁峰开口道:“冀州遭逢大乱,百姓流离,郡府荒僻。当务之急,应举贤良,平州郡乱象。今冬重开制科,选擢一批官吏吧。”
制科是并州固有的选吏之法,然而梁峰这次说的,增加了一个“官”字。只是一字,就大大不同。郭通之前在中|正考评时擢取的那批人,朝廷根本没用几个。而制科选出的士人,倒有不少直接赴任。而现今制科一年两试,九品三年一评。只此一举,就彻底把人事权攥在了手中。
段钦颔首道:“下官这就去办。只是州郡之长,还要尽快向朝廷推举。”
原本的冀州刺史丁邵马上就要卸任,若是梁峰不派心腹过去,说不定朝廷又要在里面使些绊子。梁峰颔首:“孙别驾出身名门,又有治州之能,当能赴任冀州。”
孙礼闻言浑身一震。他原本不过是孙氏疏宗,若是只靠品评,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出仕。可是投了梁峰,先是担任并州别驾,现在又直升冀州刺史,怎能不让人振奋?
一揖到地,他压住心中激动,沉声道:“下官定为主公平定冀州!”
梁峰点了点头:“冀州还有数郡未平,张和便随你同去吧。任冀州都尉。其余官属,也可在并州擢取。”
这就代表着他给孙礼的不仅仅是个官衔,更是一整套行政班子。而当孙礼带着这么套班子前往冀州,把冀州打造成并州的翻版,也就指日可待。
“还有魏郡,可荐稚川任太守,刘恭任都尉。此乃司州要塞,怕是还要抵御匈奴,不容有失。”梁峰又道。
葛洪的表现比孙礼好些,谦恭领命。他当县令已经有两年多时间,升迁也是应有之义。不过把他擢为魏郡太守,而非并州郡守,足见主公对他的信任。刘恭又曾经在邺城驻扎过,还随奕延出征幽州,显然也是能征善战的良将。他现在已经有充足的信心,守好这河北一境!
一旁倾听的祖逖,心中也生出无尽感慨。不论是冀州刺史还是魏郡太守,其实都要朝廷任命。可是梁使君毫不见外,全都用自家心腹顶上。依仗的是什么?自然是幽并这场大胜!冀州、魏郡如今完全处于并州控制之下,梁子熙又挂着冀州都督的头衔。如果不采纳他的举荐,令选他人,不论是派人架空还是直接袭杀,都会使并州同朝廷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小皇帝敢冒这个险吗?怕是只会点头了事。
而当他彻底掌控了冀州,推行并州诸多新政,怕是就没旁人能取而代之了。这只是两州加一郡,若是扩展到幽州呢?东进兖州呢?甚至同匈奴开战,夺回司州呢?实在不可限量。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安排妥当了州郡官吏的调遣安排。梁峰转过头,对祖逖道:“如今局面纷乱,君以为何事为重?”
没有问张宾,倒是先来问他,是重视不假,同样也是考校他的战略眼光。祖逖毫不犹豫道:“当以匈奴为重。不论是幽州还是冀州,短时都要收拾局面,不会危及明公。唯有匈奴伪汉与并州接壤,不得不防。匈奴夺了长安,关中膏腴之地尽数落入手中。如此一来,攻打洛阳畅通无阻,当尽早防范!”
不论是张宾,还是梁峰都在心里点了点头。这战略眼光确实没话说。冀州可以蚕食,幽州可以挑拨,唯有位于并州侧翼的匈奴,不得不防。趁势攻下长安,又得了司州大半,这下刘渊的实力,可就更强了。胡马东进,不过是时间问题。
“祖君所言甚是。”梁峰微微提高了音量,“屯兵、垦田片刻也不能怠慢。并州当早做筹备,以御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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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晋阳的时间不长,但是积攒下来的事务着实不少。与幕僚们商议完了各种要务,梁峰又召见了几波人,直到天色渐晚,方才回到后宅。
不过这次他依旧未回主院,而是直接到了奕延所住的别院。把侍女亲卫留在门外,他刚跨进院门,就看到个身影一瘸一拐在庭中绕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