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1 / 2)

簪缨问鼎 捂脸大笑 2251 字 17天前

第六十四章烈风

炭火融融, 狐裘轻软, 马车里温暖如昔。然而梁峰看着面前那几卷书,面上全无表情。在崔府停留的两天,崔大儒没再找他,只有崔亮那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子陪他谈谈佛, 说说玄。然而临走的时候, 却意外收到了一份临别馈赠。是一卷由崔游亲自注疏的《春秋公羊传》。

从木盒里取出这卷书时,实在让梁峰堵得慌。再怎么不通经史,基本的知识,他还是知道些的,当然明白这是本什么样的书。

《春秋》有三传, 《左氏传》、《公羊传》、《谷梁传》。三传都是为了转授春秋经旨, 其中左传详于记事,公羊谷梁详于诂经。作为经典史书, 梁峰这些日子也看过一些左传, 里面战争谋略写的尤为精彩。而公羊和谷梁实非他所爱了, 只知道里面还牵扯一些“今文”、“古文”之争, 后来郑玄统一“今古”, 才让争斗告一段落。不过之后儒家研习, 多以《春秋左氏传》为主。

若是崔游送他春秋三传或是本左传,梁峰还只当是那老狐狸催他上进好好读书。可是单单一卷《公羊传》,实在不能简单了想。这玩意在汉代最出名的传承者, 叫董仲舒, 而支持他的人, 叫刘彻。《公羊传》实实在在就是一部大一统的儒学经目,什么微言大义,什么尊王攘夷,什么华夷之辨,妥妥一本圣王之书!

闲聊了几句话,就送他这么一本书,梁峰简直都不敢想,那老东西到底是怎么看他的,又对他抱了如何期许。可是说破了天,他连官都不是,只是个白身亭侯啊!

然而崔游,又确确实实是大儒、名儒,那种不为权势,安心治书的儒生典范。平生只当过魏朝的小官,连晋武帝的征辟都没应,自顾闭门读书。上党崔氏也并非汲汲钻营的豪门,家世平平,若是没有这个大儒,恐怕连士族的尾巴都搭不上。这样的人,就算了教出了刘渊,梁峰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那他在自己身上,又看到了什么呢?

一趟应邀之行,非但没探出半点刘渊的底子,倒像是被人从里到外摸了个透。这种厚望,他能回应吗?

手指拂过书上一句:“……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天下诸侯有为无道者,臣弑君,子弑父,力能讨之,则讨之可也。”

在这句话旁边,还有一行端庄小隶:“内乱不与焉,外患弗辟也。”

车轮咯咯,北风呼啸。锦帘之后,方才是真正天地。梁峰突然放下经卷,掀开面前了厚厚车帘:“停车!牵马来,我要骑马!”

绿竹惊道:“郎君,天寒,不能出去……”

然而梁峰已经探出半身,亏得奕延掌车,眼明手快,拉住了缰绳。车子还没停稳,梁峰就跳下车,走到了一个骑着乌孙大马的骑士身边:“下来。”

那骑士怎敢违抗他的命令,赶紧跳下马来。梁峰也不用人搀扶,抓着马鞍,翻身上马。奕延已经大步赶了过来:“主公!那马不行!”

“怎么不行?!”梁峰双腿一夹,喝了一声,“驾!”

身下骏马听令,撒开四蹄跑了起来。这一冲太猛,奕延根本无法阻拦,只得飞快上马,厉声道:“尽快跟上!”

说完,他也不等众人反应,头也不回追了上去。

寒风呼啸,肩上狐裘再也无法包裹身体,冷风如同短刀,穿透衣衫,刺入骨髓。那风是冷的,冻的人浑身瑟瑟颤栗。然而梁峰只觉得胸中烦闷难熬,有什么想要冲出喉腔,让他呼喝出声。可是他该喊些什么?他能喊些什么?一个庄子不够,当然不够!但是崔游期盼的,他能扛的起么?

“主公!”焦急的声音,随着马蹄声追了上来。奕延面色惊惶,紧紧跟在梁峰身后。他从未见过主公这副模样。那人总是不疾不徐,温文有理,是什么让他如此愤怒,怒到必须策马狂奔?

可是身前那人,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喊声。那马是真正的良驹,放开了跑,不出片刻车队就会被甩在后面。这可是荒郊野外,若是遇到了流寇,如何是好?!

一咬牙关,奕延身形前倾,催马提速。如同黑色旋风,身下骏马冲了出去,只是十余步就追到了梁峰身后。然而还未等他抓住身前那人,前面马匹突然一声惨嘶,人立而起!

“主公!”

梁峰听到了惊呼声,然而他来不及做其他反应了,只能死死抓着马鬃,伏在了马背上。刚刚路上突然窜出只野兔,惊了马儿,他的骑术尚不足以对付突然情况,唯有先稳住身形再说。

一只大手斜刺里劈了过来,手上青筋暴起,一把攥住缰绳。那力气极大,却也极巧,惊马挣了一下,未能挣脱,双蹄重重落在了地上。还未反应过来,梁峰只觉得身上一轻,被人捞下了马背,落在了一人怀中。

“主公,你可安好?”

那双灰蓝色眸子直勾勾望了过来,宛若寒潭。梁峰深深呼了口气:“没事,刚刚马惊了。”

“这是野外!怎么能如策马!”奕延还要说些什么,梁峰却站稳了身形,迈步向着路边的草丛走去。

奕延这才发现,草丛里有两个身影,正蜷着身体,瑟瑟发抖。刚刚平复的神经又炸了起来,他刷的一声抽出佩刀:“什么人?!”

梁峰伸手虚虚一拦,挡住了奕延。草丛里,跪着的是两个流民,一男一女,都瘦的吓人,身上的衣服勉强只能蔽体。那女人怀中,还抱着个孩子,三四岁模样,两件大大的外衫裹在身上,应该是这家仅有的冬衣。那小家伙正被娘亲捂着嘴,牢牢抱在怀中,似乎怕他哭喊出声,惹来灾祸。

发现躲不过了,那个汉子呜咽一声,拦在了妻儿面前:“不是他们的错,要杀便杀我吧。求求你们,饶了他们母子……”

梁峰哪还猜不出?应该是这对夫妻逃荒路上发现了只野兔,想要捕兔为食,却不小心让兔子惊了快马。若是碰到真正的兵卒或是士族,他们还能活命吗?

“你是哪里人士?为何逃荒?”

“我,我们是寮阳人。没……没吃的了,想,想去司州,投奔……舅兄。”那汉子结结巴巴答道。

“司州正在打仗,乱兵围困了洛阳。”梁峰道。

身后女子呜咽一声,竟然哭了出来。那汉子更慌了,连连道:“没事,没事。舅兄他一定没事……”

看着这两人,那还吓得完全不敢出声的孩子,梁峰长叹一声:“你们要是有意,可以随我回府,在那里做工,度过寒冬。”

没想到能听到这话,两人同时惊得失了声,却久久不敢回答。梁峰知道他们在顾虑什么,又道:“我姓梁。”

听到这话,一直垂着头的女子突然抬头望了过来,当她看清梁峰容貌后,惊的像是痴了,一把抓住了丈夫的手臂:“梁,梁郎君!佛子!你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