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2)

不知谈了些什么,隔了良久季长川才打马追上他们。

“武安侯这时候来干什么?今日又不参朝。”项桓带着宛遥同他并驾齐驱。

季长川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师生二人或许是同出一门的散漫,“疫病的事既然了解,大概是要进宫面圣,商讨南下增兵吧。”

如今北方已平定,还在作妖的,就剩西南边的后燕了。

言至此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唇边的笑意骤然一黯,转而对项桓道:“听武安侯之前的口气,我看他似乎对你很感兴趣。”

“我?他对我感兴趣?”他意外中带着几分兴致勃勃——到底还是少年人心性,惊喜多于忧虑。

“别高兴得太早,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季长川的脸难得不笑。

宛遥跟着悠闲的马蹄轻摇轻晃:“武安侯赏识他,不是好事么?”

“得人赏识的确是好事。”他有意无意顿了下,“可若是另有人与之不和,那就是滩浑水了。贸然搅进去,会吃大亏。”

“他这么不可一世,谁敢跟他不和?”项桓不在意,“整个朝里能和武安侯争锋相对的,只有将军你了吧?”

“话也不是这么说,”季长川笑了笑,却回避了自己的问题,“还有当今陛下呢。”

旁边两个人听完都是一愣。

项桓是不参朝的,平日和这些政事八竿子打不着,乍然听闻觉得不解:“将军的意思,是说陛下和武安侯有嫌隙?”

宛遥有同感:“我瞧着陛下似乎很重视侯爷啊,金钱、兵权,处处委以重任,不像是在防着他的样子。”

“欲擒之,必予之……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年轻,若回去问问你们父辈,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他握着马缰,人却没动,目光平淡的由马信步,“武安侯对于天子,可是有杀母之仇的,这一点他自己比谁都清楚,面上的君臣和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杀母之仇?

宛遥同项桓对视了一眼。

咸安帝的母亲,那不就是敬德太后吗?

回去的路还很长,季长川并不介意慢慢解释,“凤口里兵变,你们想必听过。”

这都是被京城老人讲烂了的陈年往事。

章和二十五年。

那是在二十八年前,当时,他大司马本人也不过才几岁。

而开国至此,大魏太平日久,南北防线都有所松懈。境外的蛮人却在这段时间里迅速壮大,多番入侵边境。

镇西将军石应坤于是找了这个由头要北伐匈奴,领军十万北上,最后却在抵达凤口里时陡然兵变,转头就勾结蛮夷挥师南下,直逼长安帝都。

宣宗皇帝安逸享乐惯了,一时慌了手脚,在前线节节败退之下,带领一帮大臣仓皇逃至蜀中。

此后的长安足足沦陷了七年,民生离乱,满目疮痍,直到元熙三年,流落在外的人们才含泪回到王都。

宛遥望向他:“所以,这和太后有什么关系?”

季长川缓缓道:“举国皆知,宣宗皇帝宠爱茹贵妃,颇有烽火戏诸侯,以博美人一笑的昏庸资质。

“因此,石应坤当年打的便是‘诛奸妃,清君侧’的名号。”

宛遥微微一怔,这样熟悉的戏码,她从王朝数千年的历史中能捕捉到无数的蛛丝马迹,于是脱口而出:“是……借口吧。”

“不错。石应坤找敬德太后来当这只替罪羊,借口牵不牵强不重要,好歹有个出兵的理由。

“但大魏的群臣不会这么想,上阵拼命的魏军不会这么想,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也不会这么想。

“从上至下皆认为战火由她而起。禁军是第一个哗变的,紧接着蔓延到两大营,军士和当地百姓堵在行宫前要求‘杀奸妃,平民愤’。”

说到这里,他朝有些怔愣地宛遥微微一笑,“打头的那个,就是袁傅,而今的武安侯。”

她心里隐约有些发堵——

宛夫人自小就给她讲敬德太后的事。

宛遥知道这位倾国倾城,与她们家有些渊源的传奇人物姓甄,名茹,早些年,市井茶楼中还传唱着有一则很受欢迎的演义叫《茹姬传》。

在母亲与老主持的口中,茹太后一直是个心地善良又满腹诗书的女子。她怜悯苍生,爱戴百姓。

她会在瘟疫肆虐的年月里不辞辛劳的带人南下考察病情,也会在数九寒天中彻夜不休的翻看医书。

原来人们在口口称赞她的同时,也会把她推向深渊么?

宛遥忽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感同身受。

“后来大概是迫于人言,敬德太后被同行的妃嫔以一碗汤药毒杀,宣宗帝悲痛欲绝,赐死了妃嫔,同时也以此平息谣言,这件事才算过去了。因为说起来并不光彩,对外只宣称是病逝。”

她之前听说圣母是死于战乱,却不知晓这里面还有如此不为人知的实情。

“可是……可是……”

宛遥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言语,“但凡仔细想想也该觉得这只是反贼的一个托词,根本站不住脚才,为什么……”

“小姑娘。”季长川笑着打断道,“有时候,人们想要的并不是真相,因为要紧的从来都不是‘杀奸妃’,而是‘平民愤’。”

他表情玩味地信马由缰,“况且还有一件有趣的事。茹姬死后被匆匆安葬在了蜀中,京师一收复,宣宗皇帝便派人回去迁葬,找了一年多却没寻到尸首。

“这时,人们倒是念起她的好来了,说她是为国捐躯,说她普度众生,又是修庙宇,又是供神像。”

项桓冷笑一声:“我看是怕人家找上门,冤魂索命吧——一群马后炮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