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凭阑有些讶异,“武丘平这么快就找到这里了?”
“新帝不足为惧,是皇甫的人,他们不会容许敌国还活着一位皇子。”
“你这样公然与他们作对,不怕神武帝怪罪?”她虽不晓得他的身份,却大约知道他听命于谁,因此颇有些奇怪。
“我自有打算。”
“那就好,”她笑得满脸狡黠,“咱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船翻了,我也得落水的。”
……
普阳乃天子脚下邻城,治安、商贸俱佳,却唯独有一点看起来不大入流,那便是民风过于开化,烟花巷柳之所颇为繁杂。惠文帝在世时也并非没有行过遏制之法,但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明面里取缔了的东西,暗地里照旧一个样。
这家名为“万海楼”的酒家便是其中之一,表面上看是个做本分生意的酒楼,内里却是暗娼汇集之地。这样的地方最是水深,楼里边七绕八弯的布置,以及每间厢房里为了防止被家中正房捉奸设有的奇特机关、秘密通道,都让人禁不住感慨起来:“真是高手在民间,高手在民间啊!”
江凭阑在研究完厢房里大大小小的机关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满屋子的人齐齐看她,眼神都有些古怪:一个大姑娘,兴奋这些做什么?
微生玦在桌几上铺开一张图纸,指着其中一条长廊道:“这里是整座酒楼的中枢地带,柳暗、柳瓷,交给你们。”
“是,主子。”
“这里,这里,这里,各留一人。这里,留两人。”虽不过身在一个小小酒楼,他排兵布阵起来却蔚然成大将之风,“对方既是暗杀便不会被我们猜到身份,入口不留人,以免打草惊蛇。切记,厢房内统一点红烛,杀一人,灭一盏。”
“是,主子。”
“灵柩暂且移送至密道,留两人看守,待信号而动。”微生玦抬头时正看见江凭阑似乎有话要说,于是问道,“凭阑?”
“眼下移送密道是对的,但依我所见,不论是新帝还是皇甫都绝不会放过你们兄妹俩,为避免麻烦,今夜过后,最好就地火化。”
她这话一出,屋子里人人目光一缩。这个想法不是不对,只是没有人当真敢想。民间有些地方确实存在以火葬安顿死者的方式,但对于皇家而言,不修陵墓、就地火化却是莫大的耻辱,惠文帝已受五马分尸之刑,再要挫骨扬灰,别说微生兄妹俩,就连他们这些做护卫的也觉得太过残忍。
“对你们皇家而言,这或许很难,但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却要继续努力活着。”她知道这事得容微生玦好好考虑考虑才能有结论,因而也不急着催促,一指图纸道,“继续吧。”
微生琼自从白天闹完那一场后便安静不少,听见这话也无多大反应,只紧紧抿着唇不说话。微生玦拍拍她的肩,“对方的目标是我,你一会不能跟着我。”
她点点头,“那我去哪里?”
“你跟着我。”江凭阑站起来,“我穿男装,你同我演出戏。”
她说得委婉,在场之人却都明白了其中意思,一个个面露为难之色,倒是微生琼神情决然,“好。”
“不会吃了你们家公主的。”江凭阑瞅了瞅那些面色尴尬的护卫,又看看微生玦,“放心吧,还有喻南在。”
他朝喻南略一颔首,以示劳烦之意,“喻公子可还有见教?”
喻南含笑摇头,比出一根手指,“给我留一个活口便好。”
江凭阑看他一眼,低头笑了笑,大咖又准备变着法子耍人了。
入夜的万海楼一如往常,人山人海热闹得不像话。
“姐姐,这位客官还要一壶庐州月。”
“好嘞,这就……”
“这位爷,小女子盏中这酒可香?”
“香,香!”
“那您可要再来……”
“今夜爷包你五口钟,可欢喜?”
“欢喜,自然是欢……”
“啪!”
酒楼里四下嘈杂的对话皆因一纸折扇齐齐打了个顿,这折扇大开之声响在中央旋梯上,清亮至极,竟一时将整个酒楼里的人都给吸引了过去。
尤其是这酒楼里的女子们。
谁家翩翩少年郎,皎如玉树临风前。旋梯之上,那白衣少年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摇着折扇,行止间无限风流。面若冠玉之人笑意深深,目光落至何处便教何处呼吸一紧,一时间,这酒楼里迎客的女子们都觉着那少年似在看自己,然而这念头刚一转过,却又发现他似乎谁也没看。
少年一路顺旋梯而下,似乎是醉了,一步更比一步踉跄,眼底迷离之色亦渐浓,面上却露出笑意,他这一笑向着一个方向。
人们顺着他目光望去,在目光到达彼处之前,先闻斟酒之声清响。
甘冽酒水自壶中漾出,执壶者一双玉手美得令见者窒息,那少年的目光,就落在那双手上。
整个酒楼只有执壶者在动,那姑娘似乎并不晓得身后发生了什么,斟出一杯酒递给桌几边垂眼看菜的男子,“公子,您的酒。”
那少年刚巧行至她身后,手中折扇轻轻一点,她手中递出的酒杯便倏尔一转到了他手中,他含笑,几分醉意几分朦胧,“这酒,归我。”
垂眼看菜的男子手中筷子一翻,一颗花生腾空飞起,“咚”一声掉入那少年手中杯盏,他也含笑,却是很清醒的语气,“抱歉,脏了。”
酒楼里人人倒吸一口冷气,好戏,好戏也!
戏子三人都易了容,正是醉酒少年江凭阑,斟酒姑娘微生琼,看菜男子喻南。
江凭阑仍在笑,手中折扇一点点在桌案上,那一盘子花生米一刹全飞了起来,眼看就要砸喻南一头一脸。
喻南手中筷子一绕,竟将腾空而起的花生米串成一串,随即抬手一掷,“铿”一声,筷子插在了江凭阑手边桌几上。
微生琼似乎惊了惊,朝后退开一步,“两位公子慢饮。”说罢便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