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曾经很努力地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他很努力地想要不去恨妈,可是每年到了爸的忌日,冽尘还是不能不生出与母亲的怨。
如果不是妈那几年的情绪失控,如果不是妈与爸之间无休无止的争吵,如果不是那段时间爸只能靠酒精来调整心情那么爸就不会死。
在权势与丈夫之间,母亲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所以在泰国,冽尘从母亲手中夺下沙琨集团权力的刹那,他心底多少有一点成就感至少可以帮爸出一口气。
可是他却发现,他错了……
被母亲软禁在海滩的日子里,母亲从不允许他外出;唯有一天例外。
那例外的一天,就是爸的祭日。
母亲会让手下将他带离海滩,带到埋葬着爸骨灰的山上墓地。
那天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上山的时候,因为速度慢,所以有机会听见了妈的心声
那块山地也是私家墓地,整片山坡上只有爸的一个坟墓。面前清透大海,海风粘湿。
这样空旷的海天之间,妈穿了黑色的长裙跪在爸的墓碑前。她的长发在脑后绾成髻,髻边插着一朵素淡的小白花。
曾经温柔可亲的母亲,乍然变作沙琨集团的首脑,这个变化曾经让冽尘猝不及防;而如今,曾经那个雷厉风行的母亲,又这样一身素淡出现在他面前,同样让他心尖颤抖。
说到底,母亲也只是一个可怜的女人从小不在她父亲身边,又早早失去了丈夫;到如今,就是连儿子也失去了。
冽尘站在山风里,看着母亲一直在哭。她的肩膀隐忍地抖动,想要努力藏住自己的情绪波动,却怎么都藏不住。
母亲的身材本就娇小,此时一身黑衣蜷伏在爸的墓碑前,就更是显得小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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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你一拍照啊,就是没心没肺地乐。就连你墓碑上,我想找一张严肃一点的照片儿,竟是都找不见。你说你怎么能每张照片儿都拍成这样?这哪儿像墓碑啊,我一看都悲伤不起来,只想笑……”
“你还记得不,有回我们俩刚吵完架,人家来给冽尘照相,结果你转身就去照了;之前跟我吵得天崩地裂的,可是往照相机前一坐,你立马又笑开了。”
“那照相的师傅也不知道咱们俩刚吵完,还凑趣儿,说你们两口子感情可真好,天天这日子过得都是笑口常开,真让人羡慕。你依旧没心没肺地乐,我听了在后头,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我也不想跟你吵,可是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那几年爸在金三角危险迭出,一会儿电视里演了,说缅甸政府出了军队要去围剿爸;一会儿又说我爸在金三角各派武装的火并里被击毙……全世界可能都在为我爸有可能丧命的消息而欢天喜地,可是只有我一个人五雷轰顶。”
“从小我身边也并没有什么朋友,妈一直小心看着我,唯恐有人到我们身边来,是带着特殊的目的……我心里的苦就只能跟你发泄出来。如果那火压在心底,我就被自己给烧死了……”
冽尘闭上眼睛,心中涌起酸胀。妈的话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这几年里与妞之间的争斗与吵闹。少年时候不懂,以为吵架便都是坏事;只有爱过才明白,有时候吵架反倒折射出来的是更深沉的爱,与不能放手的在乎。
曾经以为那些争吵而替爸埋怨妈,如今听来,竟是都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