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毓道:“你要死,也只能是我给的!你休想死在什么荒村野地里,你想得美!”
我知道阿毓是久病得有点迷糊了,我巴不得他永远这样迷糊下去,至少对我说真心话,对我又哭又闹,而不是好好的他,一个端肃无情的帝王,居高临下,视万物如死物蝼蚁,生杀予夺。
只是,我又如何忍心他饱受折磨,恨不得我自己去替他病,替他吃药,替他受苦。我宁愿阿毓是骗我的那一个,我是被他骗的那一个,只求让他好受点。
我说:“可是你不让我走,又不让我死,难道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困在紫宸殿,永远都不出去,永远都不面对其他人吗?”
阿毓眼泪流了下来,低声说:“你走吧,你好好活,我也,好好活。”
我说:“阿毓,再见。”
这次是真的,真心实意同你说再见。
该说的,后悔当初没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此生再没有其他遗憾了。
“我们都已经吃够苦头了,何苦现在彼此为难,两败俱伤?”
第55章
我忍泪再拜,不敢回头,立刻转身出去了。
此时才真真正正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事,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早知道当初不跟陆耀废话那么多,一刀捅死他,倒是给阿毓解决了一个刺头。诶,在山里当莽夫当惯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种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觉得都无所谓。
雍王的马车还停在远远的角门那处,我揉揉眼睛,走过去,雍王见了我,撩了帘子让我上去。随即立刻赶着马车走了,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紫宸殿被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地抛在脑后了,就像是一个初醒的梦,越来越迷蒙,越来越让人记不住。我不敢撩开帘子看,心知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雍王赶着马车,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干巴巴地笑着,说:“青鹿山有个老和尚,见我天赋异禀,有慧根,哭着喊着要传我衣钵,非得要我继承他那小破庙呢。”
雍王沉吟了下,道:“那个庙唤作什么?”
我想了想,道:“没名字吧。”
“那那位方丈……”
我道:“也没名字。无名庙的无名和尚,和我岂不是相得益彰?”
雍王道:“宋兄不要妄自菲薄。”
我道:“我还有什么可以菲薄的?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啊。”
雍王道:“宋兄打算何时出发?”
我道:“出了宫我就直接回去了,以后浪迹天涯,也指不定在哪个犄角旮旯,怎么,荣衍要和我喝饯别酒?”
雍王道:“在落凤楼定上一桌,上十坛今年上好的竹叶青,也不叫其他人了,否则纠缠不清的要生事端,酒足饭饱,再请个绿云来弹个琵琶……”雍王啧啧几声,仿佛那十坛上好的竹叶青已经到嘴边了,道,“人间乐事啊。”
我道:“的确是乐事一桩,只是我现在,心绪有点乱,却是回不到那年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洒脱了。”
雍王道:“宋兄是不打算回来了?”
我道:“回不回来,我如今就宛如一个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呢。”
雍王道:“在宋兄临走之前,我想向宋兄借样东西。”他的声音越说越低。
我道:“荣衍,你同我有大恩,没齿难忘,只要你要的,莫说借了,有什么我能给的,双手奉上,你尽管拿去。”
马车突然停了,我心里一紧,想着莫非路上遇上了刁难,正要探头看前面怎么回事,突然感觉脖子后有根筋咔嚓一声,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我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在马车上了,只觉得后颈简直不能更疼了,落枕似的,想着莫不是我正巧探出头,被什么东西砸中了。我摸着脖子坐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我躺着的这间屋子,我熟得不能再熟。墙边的旧柜子,白底蓝花的茶壶,还有莹莹透着雪光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