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1 / 2)

美人芜姜 玉胡芦 3729 字 16天前

芜姜看得心里就跟刀割一样难受,连忙端来一碗水,用勺子喂给阿耶喝。

“几天了……他可有回来?”清水润进干涸的心肺,把人生命逐渐拽回。老邬德重重地咳着嗓子,好半天了才哑声问。

族人第二天傍晚才把迷失的老马从旷野里牵回来,芜姜还以为那魔头压根没去找过阿耶,竟不想二人有曾见过面。但既是见过,他却见死不救地离开,这让芜姜心中又更多了一层恨。

“三天了,没有回来。我下去找过拓烈,拓烈说一定要查出是谁下的毒手。阿耶可还记得那人长甚么模样?我回头就去告诉他。”芜姜红着眼眶,给阿耶在脑后垫了颗枕头。

邬德想起那天旷野下清醒后的可怕一幕——明明喝得不多,怎生得身体却发沉,模糊间看见有人随在郡主的身后,走进来扶起自己。再清醒时脑袋便挨了重重一击,看见一只铁做的假手在跟前晃了晃,然后贴近来一张苍白绝美的脸颜。

那个长着狐狸眼眸的紫衣公子,他用假手挑起他的下巴,勾着紫黑的嘴角笑得萋萋凉:“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你这样惨嚒?天底下凡与他萧孑为伍者,便是与本王为敌。你既自不量力收他做女婿,当然逃不脱厄运……哦,还有你的女儿~~你一定还不知道吧,老东西?八年前你收养的那个小女孩儿,我将把她送到杀父仇人的怀里。那个大了她三十岁的梁国皇帝,他会把她像她死去的母妃一样好好‘宠爱’~~哦呵呵,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

他贴着他的耳畔一字一顿地说着,像是很享受那字里行间的味道。说完背过身去,一袭妖冶红袍在夜风中翻飞,邬德尚来不及将他背影看清,几名侍卫便已拳打脚踢而来。

他们都以为他必死无疑,于是他又听到了骇人的秘密。而他现在还活着,那个族人眼里的尊者又该如何把他处置?

邬德推开碗,费力地摇了摇头:“被掩盖的秘密揭开来,必然掀起轩然大波。宝石埋在尘沙里才可掩护她光芒,倘若嵌进锋芒的剑鞘,便逃不开生杀予夺的磨砺。他是汉人的征虏大将军,你把他忘了吧,那不是你的良人,他只会给你带来灾难……这件事,也不必去追究谁下的毒手,自此掠过去都不要再提。”

阿耶说得模糊,然而那历经岁月沉淀的老眼里,却分明一抹透彻人情事故的哀凉。

芜姜隐隐觉得阿耶一定知道了什么,抬头往门边看,看见阿娘半掩着门站在院子里,像是怕被人搅扰去屋里的谈话。她原还打算等眼睛消了肿再叩门,看来阿耶阿娘在这小半天里,必然已事先商榷过甚么重要的事儿

芜姜便垂下眼帘,咬了咬唇道:“阿耶可是听说了什么?恕女儿愚笨,不妨直言不讳。”

少女细密的长睫儿微微轻颤,像在等待着什么最不想面对的答案。他晓得那是她心底最害怕揭开的隐伤,不由爱怜地抬起手掌,抚过她柔软的头发:

“当年那个睡在老邬德家门口的小女孩,可是中原远道而来的尊贵公主嚒?征虏大将军萧孑得罪了仇家,那人三五天内找不到他,必然会来这里找你寻仇。离着雁门关不远的玉门外,还有一条支流叫做织兰河,二十年多前郝邬族分化,那里散居着数百户族人,没有首领,没有尊卑贵贱,也没有阴谋算计。我有个老兄弟在那里扎根,你与你阿娘这就去收拾,天明前我们就起程出发。”

他已是疲累至极,一边说,一边重重地咳嗽着,那动作将伤口撕开,口中蓦地喷涌出一缕鲜红。五脏六腑都受了重创,原本健壮的体魄因着这些残伤而几夜之间忽然衰老。

既然已被萧孑找到踪迹,芜姜原本打算等阿耶痊愈后就悄悄离开,但没想到事情远超出自己的预料。这会儿想起妲安下午说过的话——“兴许没把他捡回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心中真是把自己恨了一百一万遍。

拭着阿耶嘴角的血迹,豁出去道:“芜姜本是偷生的未亡人,受阿耶阿娘养育之恩,尚未能得以报答,何以再继续拖累?萧孑是我领回来的恶果,倘若那人来寻仇,我便随他去就是。阿耶伤重不宜颠簸,只管在家里好好养着,他但要把我活着从这里带走,就休要对你们为难。”

“咳咳咳……傻孩子,一只没有力量挣扎的小兔,不敌豺狼一只利爪。他要把你送去的是梁国皇帝,那个大了你三十岁的男人,他会叫你生不如死!”阿耶听完顿时咳不成声。

晓得首领为了郡主的声名,但晓得邬德醒来,也会用无数个办法,让夫妇二人悄没声地从族里消失。阿娘从门外进来,一边拍着阿耶的胸口,一边劝芜姜道:“你阿耶的身体我最明白,能醒来就死不了。便是你不走,你阿耶阿娘今夜也是要走的。听我的,这就去收拾,天明前就静悄悄地离开。”

妇人眼中欲言又止,芜姜想起下午妲安躲闪的言辞,忽然间便明白过来什么。

咬了咬唇,手肘支在地上对夫妇二人无声地伏了两伏。她记着恩也记着仇。

健壮的枣红骏马被萧孑骑走了,院子里只有一匹老马搭着一辆半旧的板车。什么也多带不走。

芜姜叠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裹。又从床底下取出小金库。原本没想打开,怎生得后来还是打开,然而不见了玉佩,还少了几颗碎银子。她是个小气鬼儿,一点点钱从来算得清清楚楚,拿走一个小铜板她也记得。这会儿终于知道他那天中午猫进她的房间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已经骗了她太多,从头到尾都是在骗,她已经麻木了。

默默把小金库塞进包裹里,看到床头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新娘服,想了想又把脚边的旧箱子打开。

经年未拭的铜锁上锈迹殷红,稍稍一启开,便扑簌簌一股厚重的尘埃,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里头叠着一抹彩绸的小群裳,群裳上躺一双破损得不成样儿的小宫鞋,鞋面斑驳着洗不净的旧红,提醒她幼年为了逃生而跋涉过的黑暗。还有一枚安静的红玉镯子,那是她叫老太监垫着脚尖,从横梁上母妃悬垂的手腕上剥下。玉身幽幽凉凉,那蜿蜒的红红似能勾人魂魄,她从来只是藏着,从来都不敢多看。

也不晓得为什么,这会儿却把玉镯子取出来,贴在胸口藏着。然后把新娘服放进去,又锁起来,抱去了马车上。

这些东西锁起来轻易便不会再打开,它们的存在只是为了在人生末后祭奠,那些荏苒的岁月中曾经有过那样的一段从前。

院子里清悄悄的,那破草房里光影黑朦,芜姜走进去看了看,看到小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是行武的军人一贯的作风。她从前可喜欢他这样,看着他英挺的脊梁,总忍不住想从背后环揽在他身上。

床脚叠着一袭新郎服,那新郎服他应该试穿过,衣裳上还有熟悉的清甘。他竟然也会试穿,想想真叫人心里有点痛。然而把衣裳掂起,底下却是一个打好的小包袱,打开来几颗碎银就藏在里面,还有一张中原的地图。她便猜他原本已打算走的,并不是因着阿耶的突然遇袭。芜姜便把地图藏起来,然后把新郎服扔到了火堆里。那簇新的缎料粘着焰火,渐渐卷曲发黑,她少女时最美的一段就也跟着黯淡了。

夜色清凄,偶有虫鸣声响,似把一切涌动在黑暗里的动静静悄悄掩藏,莫名叫人心中惶惶不定。芜姜坐在灶膛旁,等待阿娘帮阿耶擦好最后一轮药,便将他抬上板车。

“叩、叩——”忽然门板上传来叩响。

“开门,小妞,赶快给我开门!”字正腔圆的汉话,声音很轻却很急。

芜姜心神猛地一恍,差点儿以为是在做梦,愣了一怔,才听出来是戒食。

蹙着眉宇上前把门打开:“死胖子,你偷光了我家的肉,大半夜又跑回来做什么?”

哎呀妈,好大的怨念,这么凶!

戒食的手还拍在半空,猛吸了一口冷气,气喘吁吁地倚着门槛道:“快!快跑吧——看在我师哥睡过你的份上,回、回来就是为了告诉你!匈奴人在屠寨——整片、整片草场上的部落都要遭难了!”

他迅速说完这话,尾音还没落下,人就立刻猫一般藏得不见了影儿。

“啊——”

远方似传来凄厉的长啼,芜姜举目远眺,竟发现只这一会会等待的功夫,整个大漠的夜晚已然被火光点燃。那不远不近的部落里,婴孩与女人的凄嚎惊起人们的沉睡,刀剑在夜幕下划出冷冽的寒光,她似乎都可以听见开膛破腹的撕拉声响。

已经有沉重的铁蹄迅速由远袭近,寨子口的住户纷纷仓惶响动,男人们护着老弱妇孺上马,左边、右边、右边、左边,惊惶不定地不知道该望哪儿逃。

这个场景芜姜太熟悉了……那被攻破的红墙下,带着火的利箭四处飞射,宫女与太监无助的来回躲藏,嫔妃们裹着寝衣缩进墙角……芜姜正要回头,阿娘也已经跟着跑出来。

她竟不晓得她还能如此镇定。也不晓得自己还能有那样大的力气。

芜姜从马鞍上卸下小板车,撞开门推进帐包里:“阿娘快回来!帮我把阿耶托上马背,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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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畜生——你们给我放开夫人——!!”

“啊……”首领家装饰豪华的几间帐包里,欢喜过后的妲安正伏在拓烈硬朗的胸膛上酣睡。忽然一声熟悉的长者怒吼,将她从香梦中猛地震醒过来。蓦地坐起身子,这才听见外头惊慌四散的奔跑声,连忙用力推着拓烈的手臂道:“拓烈,拓烈哥哥,出事了……我阿爸阿妈出事了……”

骄贵的郡主,音腔里头一回带了萋惶的哽咽。虽没有看见外头的惨状,然而已听见衣帛被撕裂的声响,还有汉子粗噶的漫骂,间杂着阿妈惨厉的挣扎。

“该死,你在酒里下了药?!”今夜莫名对她意乱情迷,以至于这样大的动静都未能谙知,拓烈怒瞪了眼妲安,迅速裹紧睡袍闯出去。那华丽的帐包外,几名身披兽毛的匈奴鬼戎,正将雍容华美的首领夫人搡倒在地上。周遭逃跑的侍女被扯着发辫拽回来,黑色的沉重脖拷卡住她们白嫩的脖子,把她们在墙角里堆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