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立人见阿俏连尝都还没尝,已经是一肚子意见,赶忙诚意请教。
“从杀鱼到上席,总共只得两个小时,做熏鱼需要炸制之后用热卤浸泡,最好在三个小时以上,才能得那种鲜嫩多汁的口感。”用青鱼做熏鱼,阿俏以前在浔镇不知做过多少次,深谙其中之道。
评审里有那资深的老饕,闻言挟了一块熏鱼,送入口中,细细嚼过,说:“调味没问题,口感确实不够多汁,有些柴。”
阿俏冲醉仙居的主厨冷笑一声,说:“想必贵东家是将生意全交给你们打理,但是在这些细节上从来不提点的吧!”
她可以想见姜曼容的经营之道,将生意全交下去,只要能赚到钱就好。至于钱是怎么赚来的,是靠吃老本还是别的,姜曼容一概不会管的。
“还有这一道凉拌鱼丝,”阿俏挟起一块对光看了看,觉得看起来还算好,“师傅的刀功很不错,可是既然能做鱼丝了,为什么不干脆做鱼脍?”
阿俏所说的,就是那种切至薄如蝉翼的鱼脍,以少量酱料蘸食,能完全衬出鱼肉本身的鲜甜味。
“我不是说这凉拌鱼丝本身做得有什么问题,我只是想说,这样一道菜,贵酒楼恐怕是绝无可能赢过,对手呈上来的凉菜。”
依她对“江湖菜”的了解,卫缺做出来的凉菜,火候上未必是看点,但是那出神入化的调味则一定是他用来制胜的要诀。若是卫缺将调味的本事发挥到极致,那么唯一能敌得过的,就是新鲜鱼肉本身天然的香味。
可是醉仙居的厨子却放弃了这唯一可能取胜的方式,只选了一道凉拌鱼丝。
见到阿俏对“醉仙居”的两道菜式觉得十分不悦,别的评审却觉得没啥。
“依我看,味道蛮好的!阮小姐对自己精益求精自然是好,可对旁人也不要要求得这么严格么!”
阿俏当即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待到卫缺的凉菜呈上来,评审们看见盘中盛着的材料,就都惊讶地睁圆了眼。
呈上来的两道,一道是“开胃鱼杂”,用鱼鳔、鱼籽、鱼白做成;另一道是“酸辣鱼皮”,青鱼鱼皮佐以酸辣酱汁凉拌。
这两道,用的都不是用席面上常见的材料,可是搁在这“全鱼宴”上,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这两道菜的选材非常应景,又很新颖。阿俏当年曾经做过“鲢鱼五吃”,当时是用了鱼皮,但也没有像眼前卫缺这样,连鱼杂都用上了。
席上评审开始品尝“江湖菜”的这两道凉菜,各人品尝过,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
若是换了常人,见了这样的情形,只怕会心头惴惴,生怕所做的菜式不符合评审的口味。可是卫缺只管背着手站在底下,脸上挂着他那招牌笑容,似乎满不在乎,输赢不论。
最后赵立人开了口:“这个……这个,阮小姐,您以为该如何评判?”
他不问旁人,只问阿俏。毕竟外行看的是热闹,内行才能吃出个门道来。
阿俏想了想,转头看向“醉仙居”的几位大厨,“这几位师傅,请你们也上来,品尝一下‘江湖菜’这两道凉菜吧!卫师傅,我想你是不会介意的?”
卫缺在一旁,抱着双臂,笑嘻嘻地摇摇头。
“醉仙居”的师傅们不知阿俏此举是何用意,相互看看,便依言上来,轮流将卫缺那两道菜尝过。一尝之下,“醉仙居”的师傅们人人面如土色。
那道“开胃鱼杂”,是将鱼杂过油炸制之后再加入酱料浸至彻底入味。以鱼杂入菜,鱼腥味儿本来很重,可是被卫缺不知用什么方法调的味儿,甜、辣、麻、咸、酸、鲜、香,数味儿并在,鱼腥味儿则去的一星儿也不剩。
酸辣鱼皮也是如此,鱼皮脆爽,酸辣开胃,无论是调味还是口感,都无可挑剔。
尝过对手做出来的菜,“醉仙居”的大师傅们都变了脸色。
阿俏则开口:“师傅们,我们这些评审,至少盼着这会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试。可是现在看起来,全不是这样。各位醉仙居的师傅,你们可长点儿心吧!”
此刻阿俏脸色凝重,桌面下她双手互握,忍不住将直接指节一扭。她在设想,眼下与卫缺对阵,做全鱼宴的,是自己,将会如何。可是从卫缺已经呈上的这两道凉菜来看,阿俏已经能预想结果。
即便是她,也没法儿在“全鱼宴”上胜过卫缺。
要她调出“开胃鱼杂”的那种味道,她都无法做到。
换句话说,若是她处在醉仙居现在的位置上,她也根本不知道怎样才能赢。
听见阿俏这么说,醉仙居的厨子们面带愧色,应声下去,急急忙忙地去准备热菜去了。往后还有八样菜式,他们至少得努力挽救一二,不能当真输得这样窝囊。
而卫缺听了阿俏说的话,面上笑容愈甚,待阿俏的眼光转过来,卫缺伸出右手,拇指食指勾成环,一扬脖是在提醒阿俏,别忘了饮汾酒呢。
第165章
一时比试结束,阿俏从醉仙居出来,满腹心事,郁闷不已。
早先,经过她的提醒,醉仙居的厨子们倒是再也不敢小觑卫缺了,使出浑身解数,张罗了其他八道菜式。
若在平时,这八道“鱼菜”,已经是极高的水准,摆在省城任何一间酒楼里,都是最拿得出手的大菜,即便以阿俏那样挑剔的眼光与口味,这些“鱼菜”也没有多少瑕疵,可以说是心血之作。
可是……可是到最后,醉仙居却依旧输得一败涂地。这一仗,简直是打得丢盔弃甲,颜面全无。
究其原因,可能醉仙居所做的“鱼菜”,过分求稳,做出来的都是经典菜式,整鱼、鱼球、鱼片、鱼米、鱼面,清蒸、红烧、滑炒、焖炖,糖醋、咸鲜、糟香、酱香……
而“江湖菜”卫缺所呈上来的那些,就像那“开胃鱼杂”和“酸辣鱼皮”一样,每一道都充满了丰富的想象力,粉蒸鱼、拔丝鱼、豆花鱼、酸汤鱼、锅盔鱼丁……每一道似乎都很家常,有些“土气”,看似上不了什么大台面,可一旦尝在口中,才教人发现这些菜式都是火候精准、调味绝妙,每一味都是令人拍案叫绝的菜式。
阿俏最为赏识的是卫缺做的那道主食,鱼头抄手,鱼头熬制的鲜汤,色白如玉,一个个抄手皮薄馅足,在鱼汤之间载沉载浮。尝一枚抄手,饮一口汤,心里便满足非常。阿俏只能赞叹:这种做法,是怎么想得的。
所以这一阵,毫无悬念,卫缺又赢了。醉仙居是第四间败在卫缺手下的酒楼,也是败得最惨的一间。
赵立人宣布结果的时候,额上一阵一阵地冒汗,似乎能预见他的“饮食协会会长”地位不保。阿俏在一旁看着,皱着眉头,也觉没什么办法若是换了她对阵卫缺,她只能做到,输得稍微漂亮那么一丁点儿吧!
阿俏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做麻辣锅子生意的路边摊,眼疾手快,将满头大吃的一个小姑娘提溜起来,拉她一起回家。
这人正是小凡。
小凡恋恋不舍地望着她锅里还剩着的一小把青笋,几片毛肚,听阿俏在耳边教训,“你看看你,额头上都生了那么些红点,怎么还在吃这些容易上火的吃食。”
小凡的年纪,正是容易爆痘的时候。
“你说说看,是脸面要紧,还是舌头逞一时之快要紧?”阿俏拧着小凡的耳朵,小凡于她,实在是像个该好好管教管教的小妹。
小凡笑嘻嘻地说:“当然是脸面要紧,可是……人家就是忍不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