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道‘蒜泥白肉’。”“四川酒家”的主厨回答。
阿俏当即点点头:“店家,其实这人烹制的菜式,并不全是‘土’、‘粗’、‘杂’。恕我直言,他本人的烹饪能力,恐怕确实不在各位之下。之所以烹制‘辣子鸡’或是‘毛血旺’这样的菜式,是因为这就是他厨艺的特色所在。换句话说,他这就是故意的。”
阿俏听狄九说起过江湖菜。
泱泱中华的各种菜系,若不是简单地按地域来分,如鲁川粤苏、闽浙湘徽,也可分为宫廷菜、官府菜、文人菜、江湖菜、家常菜等几类。
阿俏的阮家,菜式介于“官府菜”和“文人菜”之间。
“江湖菜”则是游离在菜系宗派之外的一个存在,因其植根乡土,所以不拘成法,把握饮食口味的潮流,随时推陈出新,也因此往往能够出奇制胜。
“我猜这人到贵酒家讨差事,又提出想要当主厨,恐怕也是故意的。”
阿俏一面说这话,一面想着卫缺那个日进斗金的路边摊。他若是为了生计、为了钱,根本没有必要到这间酒家来,仰人鼻息,做工过日子。加之卫缺年纪轻轻,初来乍到的,想要一下子做主厨,本就是不大可能的事儿。
“这位小姐是说,他根本就没想着好好做下去,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个借口挑战我们酒楼所有的大师傅?”老板惊讶至极。
阿俏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想说:“恐怕他的目标,并不只是贵酒楼的大师傅。”
她学着卫缺的强调,缓缓地说:“味压江南十二州……省城里做这一行的,恐怕都在他挑战的范围内。各位,可以等着看看。”
“黎明沙龙”的这一群年轻人们,头一回听说这酒楼食肆的行业里还有这么多竞争与倾轧,都挺吃惊。只有上官文栋喜动颜色他是专跑社会新闻的,这下他又有素材了。
“对了,也不知道刚才做‘辣子鸡’的那个人,和我们阿俏姑娘比起来会怎么样。”
席上有人开口,旁人登时纷纷应和。阿俏的厨艺一流,“黎明沙龙”的人早已见识过,口服心服,当下纷纷站阿俏这一边。
四川酒家的老板听说席上就有个行家,登时也有点儿发呆,挠挠后脑,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依我说啊,要是真有人挑战挑到我们阿俏姑娘头上来,回头士安少不了站出来护着她,她又怎么可能输?”计宜民一时最快,说起了俏皮话。
可没曾想,阿俏听到这话,却微微一皱眉。
确实,每一次阿俏遇到重大考验,都有沈谦暗自在背后出手相助,和杜家那次比试,沈谦帮她解决了杜晟峰和盛器的问题;阮家执照审核那一次,沈谦送来了足以震住曾华池的卧足碗……现在想起来,在惠山那次,李善人那点卑劣的心思被戳穿,也许一样是有沈谦的手笔在背后。
所以,她又怎么可能输?
可是这话教阿俏听起来却十分不快。这好像是,她始终靠着男人的荫庇一路行来似的。然而她明明没有啊……她不是不知感激的人,可她也并不希望永远都靠着沈谦的保驾护航将这条路走下去。
阿俏一抬眼,望着沈谦。
沈谦正悠闲地坐在椅上,小口小口地啜一杯茶,仿佛全没听见计宜民的话。
阿俏想了想,开口说:“我家是做私房菜的,卫缺若是想要挑战省城的酒家,应该顾不上我家这等小生意。”
酒家老板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原来这位就是阮小姐”
阮家接受审核那次,业内人人都听说过。所以酒家老板一听“私房菜”三个字,就猜到了阿俏的来历。连带阮清瑶也得意洋洋,她阮家的生意在业内这么有名,阮清瑶也觉得脸上有光。
酒家老板登时搓了搓手,叹息一声:“阮小姐不肯出手,那岂不是城里又少了一位能治得住卫缺的名家?”
阿俏轻轻摇摇头,自嘲道:“我算什么名家?再者,我家擅长的是高汤老火烹制,卫缺所做的那样火候精准的菜式,我自忖也做不到。”
说毕,阿俏的眼光又移到沈谦那里。
沈谦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阿俏这样表态,其实是在表示,她无意参与“江湖菜”向省城内各家酒楼挑战的大事,也暗示了一点,她若是真参与了,也有可能输。
她希望旁人能袖手旁观,让她即便输,也输得精彩与漂亮,不输气节与风骨。
这话她不曾付诸于口,可是沈谦也一样明白了,而且当即点了头,允了她,让她放手去闯。
阿俏登时心生喜悦,眼里现出光彩,唇畔一对梨涡若隐若现,这淡淡的笑意令她原本就俏丽的一张小脸显得更加可爱。
“诸位”
周牧云在一旁开口,才说了两个字,声音就一哑。
“此宴已毕,我周牧云就要离开省城了!”他努力镇定,不让刚才见到的情形影响自己的情绪。“盼各位记着这十年之约,各自珍重,十年之后,我们再重聚。”
听见周牧云这么说,席间的人纷纷鼓起掌,接着一个接着一个张开双臂,与周牧云相拥,连席间的女子,如李伊宁、容玥等人都不例外。
周牧云所从事的事业,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危险的一个。所以每个人都不吝赠上他们最真挚的嘱咐。
周牧云来到阮清瑶面前,阮清瑶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在狂跳不止。她也学着那些留过洋的新派人士一样,伸出双臂,将周牧云抱了抱,依稀能感到周牧云的双臂揽着自己的腰,双眼热乎乎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涌,被她拼命忍住了。
周牧云拥抱阮清瑶的时间格外久,隔了好久才将她放开,最后嘱咐了一句:“瑶瑶,以后别再犯傻了。”
阮清瑶的泪一下子落了下来,赶紧别过脸,缩到一旁去遮掩一二,回过头来,才发现刚才周牧云拥抱自己的时候,阿俏始终站在自己身后。周牧云一拖再拖,其实只是害怕面对阿俏而已。
阿俏却落落大方,伸臂将周牧云一拥,随即放开,又在他肩上拍了拍,小声说:“老周,万事小心!”
周牧云听了这一句,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振奋起来,努力点点头,说:“阿俏,谢谢你!”
他当然还有话没说完,可是再说也只是徒呼奈何,倒不如将这份心事永远埋藏在心底。
最后周牧云来到沈谦跟前,两人都是张开双臂,在彼此的肩上用力拍了拍。周牧云挺想嘱咐沈谦几句的,却教沈谦一句话先堵住了:“你放心!”
周牧云立即哑了,想说的话没好意思说下去。
“倒是你自己,万望小心。我们这些朋友,都希望你能平安。”沈谦诚挚地说。席间这么多人,只有沈谦一个,知道周牧云真正要去执行的,会是什么任务。
周牧云老实不客气地又捶了沈谦一记,“这还用你说?”这两人是从小斗到大的损友,到了分别的时候,却都明白这份友谊其实弥足珍贵,因此都不愿因为情场得意或是失意,令这份友谊有分毫损失。